他转头朝向旁边侧睡着的宋怿洵，看着他乖巧的睡颜和双手搭在一起骨骼分明的手指越看越入迷。
四分五落的头发遮住了他小上半脸，睫毛承载的发梢像印象派中的光与影，下颚线在白光的照耀下愈发清晰。
彼周行下意识地举起手想摸他脸，但当他手放停留宋怿洵的脸上方，宋怿洵模模糊糊地像是自然醒了，他雾里看花地看向正盯着他看的彼周行。
彼周行急忙迅速地收回手。
“？你干吗？”
宋怿洵把遮住视线的头发往后撩，声音沙哑且庸散。
彼周行急匆匆地别过与宋怿洵的对视，从床上下去，用背影对他说：“我去上厕所。”
“啊？”
宋怿洵含糊不清地发出了一句疑问。
心乱如麻的彼周行不知是因为紧张过度还是别的什么，转身语无伦次地来了一句：“你要跟我一起上厕所吗？”
“啊？”
彼周行心忙意急地走进厕所，猛力地砰的一声关上门。
“……”
彼周行在厕所门后蹲着反思自己，反思着反思着他就开始想他做的那个梦，脑子化成了一摊汹涌澎湃的“烂泥”。
他娘的，这种时候就不要想这种事啊……
彼周行在厕所自我安慰了十几分钟，决定勇敢地面对现实——说不定宋怿洵人又睡了。
结果彼周行刚打开门就对上正举起手作势要敲门的宋怿洵。
看见他双眼迷糊得像荡漾着的湖水，风把波光粼粼的湖水引到草地上，赋予上一片柔情的湿草地悬挂在眼角。
他的衣服应该是买大了，脖子到锁骨的白嫩皮肤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彼周行的瞳孔里，他顿时觉得牙痒地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现在关门还来得及吗？
宋怿洵的手在彼周行面前挥了挥，他发现彼周行有时候盯着自己的眼睛就开始走神。
特别是他上次线上考试，彼周行一直两眼空洞地看向他那边，手里还拿着书。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盯着别人眼睛也能当面走神的，是看见自己想起谁吗？
是那位大宝贝吗？
宋怿洵有时会这么想，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好吧，但他又觉得彼周行不像会找替代品的人。
他不屑于那么做，且有能力与之重逢、并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有着作为朝圣者，对信仰前所未有的忠诚。
但说不定呢？
彼周行微愣后回神看着面带疑惑刚想询问些什么的宋怿洵，急匆匆地别开视线，侧过身与他擦肩而过。
宋怿洵转身看了看走近床边就顺势把头蒙在枕头里、双手拿起被子往自己脸上盖，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进入酣梦一样的彼周行。
不解地挑了挑眉毛后走进了浴室。
宋怿洵出来后，胡乱地抓了把头发，揉完眼睛就看到拉开一边窗帘后回头望着他浅笑的彼周行问：“看日出吗？”
带着微醺醉意的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像是被收藏家视如珍宝的夜明珠突然被人奉为神旨地放上了圣位。
阳光的温暖是每一个夜晚的安谧都无法比拟的，夜晚的雨落地成花。
有人的爱似朝阳，落笔生诗。
他们走到一片下坡草地，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海似乎也刚从美梦走来现实。
本来带有印度焦特布尔的平静蓝调在晨曦的怀抱中融化成橙黄与蓝黑色交替的微小波纹，像从高空往下观望山丘的模样。
太阳的白光从内向外散发，让暖黄的天空染上了一层姑娘的羞涩和优雅，也让海面上形成一条发暖光的狭长通道。
给人一种只要踏上去，就能找到光的方向的美好错觉，大海的尽头遥不可及，但它周围的高楼大厦也在安静地呵护与倾听大海的终点。
他们平静在斜草坪上，草地软软的，几缕风微微吹着，宋怿洵的嘴也不闲暇，谈语中带着笑颜的脸看向彼周行时。
似乎微风都被揉搓成碎纸张向窗外飞向自由广阔，彼周行看了那么多次日落，第一次看日出。
——光子在无的放矢地四处流窜，要经过长久的攀登才能走近太阳表面。
“下来！”
彼周行站在树荫下，望着坐在一面布满裂痕且早已积灰的院墙上荡漾着双腿的宋怿洵，命令道。
“你上来嘛，这可以望见夕阳欸！”
宋怿洵摆了摆脚，歪着头对着他笑。
“……”
彼周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放在背后握着的手紧了紧，打算转身提脚就走。
“喂——”
彼周行迈出一小步的脚的微微停顿了几秒，等到他转身往回望去。
宋怿洵已经从墙上跑到他的身边，顺势就搂住了他，调侃道：“不是我说啊，哥哥你一点都不温柔，难怪班上女生都不喜欢你。”
“嗯……”
我也没想让她们喜欢我，彼周行照常牵起宋怿洵柔软的手一同回家，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宋怿洵转头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心情低落的彼周行，也理智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夏天的风吹过长南街，有着似蝉鸣般聒噪的热烈，也有着似冷气般冰凉的软柔。
这是平生第一次期盼且难以忘却的盛夏光年。
“我对你不好吗？”
彼周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光影，偷偷地问了句。
“啊？”
“你不是说我……不好吗？”彼周行稍微地向满眼疑惑的宋怿洵瞟了一眼，喃喃细语道。
“你对我当然好啦，我是觉得你可以对其他人也好一点啊，这样的话你就会有很多朋友的！”
宋怿洵歪过头用灵动的眼睛满含欢快地看着彼周行。
“他们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好……”
彼周行低着头，不想让悲伤情绪熏染到宋怿洵。
“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喜欢你啊。”
他们才不会，彼周行兴味索然地用脚踢着小石子。
“好啦，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哥哥。”
宋怿洵晃了晃彼周行和他十指相扣的手，笑着说完后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就向前方跑出一段路，跳起来抓到一枝垂落下来与地面若即若离的柳枝后转身。
高举起的手挥着柳枝面对彼周行倒着走，满脸笑盈盈地说：“我喜欢哥哥就好了！”
彼周行一下子就微愣住了，他的脚像是被透明的铁链锁住，沉重且生锈的铁链从他的脚逐渐往上爬，最终封住了心脏。
心脏中存活着的无限条红线迅速向四周蔓延，在空中飞舞交替，形成了巨大灿烂的玫瑰。
宋怿洵是唯一的蝴蝶美人。
蝴蝶星云如果能与遥遥相望的玫瑰星云相撞，那一定是宇宙中最美的大三和弦。
心花怒放地跑回来抱完满怀的宋怿洵，终于发现了彼周行放在身后一直藏藏掩掩的东西 。
一束娇小、还没完全盛开的向日葵。
彼周行的手握得更紧了，像是在逃避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实，在宋怿洵的注视中忸怩不安地拿出向日葵递给了他。
宋怿洵喜出望外地嗅了嗅向日葵，差点要把整个头都埋进花盘不大的向日葵里，他象征性地问了问：“给我的吗？”
“嗯”彼周行小声地回应道。
“你对我这么好，作为回报，我带你上墙看、夕、阳！”
前两句宋怿洵还在原地和彼周行“协商”，后面就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回跑。
空气中回味着大喊的欢语声和宋怿洵回头瞻望的喜上眉梢。
世间都是平凡人，只是他的来临扰乱了你原本的频率，但是你却爱上了他为你重新编写的乐谱。
就像平淡甚至无味的向日葵仍然令人怦然心动。
院墙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观赏点，满天都是像杂乱无章的褶皱衬衫堆积在一起的白云。
它们拥护着晴天烈阳，在白日依山的尽头变化为风的翅膀欲想亲吻大地，最终带着收起所有高傲和荆棘的耀眼太阳陷入与海平面的热恋。
天空只剩下被太阳偷偷留下的片刻光辉所渲染的暖色，就像无锡至秋时的思念，是缓缓落下的枫叶。
“小满……”
彼周行在宋怿洵手上轻轻抚摸，小声地说：“也许我可以尝试一下。”
“嗯？”
荡着双腿的宋怿洵看着前方的视线慢慢挪回彼周行身上。
“你不是希望我对他们都温柔一点吗？”
“我是希望你会有很多朋友，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孤单了啊。”
宋怿洵的手从相握移到挽着彼周行的手臂，还斜身往他肩膀上靠近了点，像依偎着的情人。
“你会走吗？”
彼周行顺势把侧脸贴在宋怿洵柔软的头发上，淡淡的花香触摸着他的嗅觉，让他牵连起一种带有倦鸟暮归林的思绪。
“人总是会分开的……”
宋怿洵转头对上彼周行的侧脸，说话一半的他吞回即将要说出的话，连忙说道：“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宋怿洵看着一言不发的彼周行，主动拿起他的手，比个了“六”。
满面春风地扭头说：“拉钩好不好？小满永远喜欢哥哥，哥哥你也会一直陪着我。”
“嗯。”
——彼周行送出的第一株花是向日葵，是当时的他还并不知道的浓烈的孤独和对宋怿洵的依恋。
卑微且自闭的他并不明白自己的情绪，连送花都小心翼翼。
别离开我好吗？别离开好吗？
别走……
你食言了。
彼周行看着桌子上平躺着的照片，每一张背面都被宋怿洵胡乱地画上了各有千秋的花。
宋怿洵是真的很喜欢拍照，特别是拍他，说他是大明星，很上镜。
想到这，彼周行扯了扯嘴角，眼神里流露出留恋，像是想展开双膀与扑面而来的风依偎，嗅探风的味道。
彼周行带着照片来到了画室，他的画室比任何一间别的什么房间都乱。
桌上的油画颜料横纵交错地摆放着，未洗的笔刷充满着慵懒，满地都是杂乱无章的练完素描的纸张。
每次一打开门，都太容易让他想起窗外明媚的烈日高高挂起，山河城楼都为它的灿烂写抒情诗，满画室都是纸飞机在空中盘旋飞翔的场面。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没有悲伤的世界总是令人向往的。
到底还是喜欢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