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泰莎邀请的一刹那，临安心底同时升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一方面，她很想答应对方的邀请，试药赚积分是不可持续的，她总要找到别的路子。

但另一方面，她又想斩钉截铁，毫无商议余地地拒绝泰莎。

“我……”

临安的额头渗出冷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一个机械绞盘里，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拉扯她，几乎要将她撕裂。

强烈的呕吐欲从胃里翻涌上来，喉咙一阵阵发酸。

她定定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一阵阵寒意泛上脊背，叫她起了一茬又一茬的鸡皮疙瘩，既无法答应泰莎的邀请，也不甘心说出拒绝。

不过，在旁人眼中，临安只是皱眉陷入沉思罢了，谁都看不出临安的内心有多么惊涛骇浪。

“不用立刻和血斗场签约。”

泰莎也是误会的一员，曾经的安是四人中对血斗最为抗拒的那一个，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起，如果不是知道临安积分余额只剩个位数，她也不会发出这种邀请，见临安沉默不语，只以为是对方在纠结，

“我们只是去看看而已，并不是所有血斗都那么血腥的。”

此话一出，临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一口应下：

“好！我和你去看看！”

当目的从“参加血斗”变成“观看血斗”时，临安就感到自己内心的抗拒被极大削弱，同意的想法轻易占据上风。

说完这句话，只觉得神清气爽。

临安长长深吸一口气，脸上带出轻松的笑容。

既然要去血斗场，就必须仔细谈一谈天堂岛血斗直播的前世今生了：

天堂岛的管理人员毫无疑问是一群商业天才，满坑满谷的重刑犯固然是联邦的蛀虫，但换个角度看待，他们也可以是一群自带流量的璞玉，在联邦公民眼中，这些重刑犯有着“残暴冷酷”的恶棍光环，那就要围绕这个核心概念去打造品牌。

长此以往，天堂岛血斗便以其突破下限的残暴、野蛮、猎奇程度在一众武斗竞技直播中脱颖而出，成为闻名联邦的直播节目，热度极高。

在血斗直播大红大紫后，尝到甜头的天堂岛还把“终审日”也改编为半月一季的全民综艺，让观众成为终审的裁判法官，让观众投票决定犯人的命运，同样收获了极好的反响。

天堂岛能成为“联邦第一监狱”，多少也和它一直以来成功的商业行为有关。

或许在最初，天堂岛只是一所设施不错的大型监狱，但它最早推出种种商业模式创造大额收入，之后再用钱自我建设，建设得更好之后便能收押更多知名重刑犯……

如此良性循环，“联邦第一监狱”终于实至名归。

不过天堂岛的发展规划和临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在今天，临安只是一个看热闹的小虾米罢了。

天堂岛占地面积极大，因此建设有移动舷梯供犯人乘坐，临安和泰莎坐在舷梯里，看着边上的事物飞快后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临安，你能答应我真叫人意外。”

“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积分真的不够用了，我还不想上终审台。”临安看着舷梯显示屏上的路线图，她们离血斗场越来越近了。

看着那一行文字，还有血斗场的特制地标，临安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不舒服，再次产生那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只是去看看而已。

将这个念头又念了一遍，临安按下不适，对泰莎说：“谢谢你为我考虑。”

临安有一种直觉，如果泰莎不提起这个话题，她永远不会主动去血斗场看看，也就发现不了自己的异常——是的，异常，临安不会觉得自己的反应是正常现象。

“不，我只是想找个伴而已。”泰莎耸肩，“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恐惧终审，我觉得你这样的性格，犯的事肯定没什么看头，没有观众愿意浪费投票权在你身上的。”

在天堂岛的终审日中，只有被超过一亿观众投死刑，才会被处死，而每个观众只有一次投票权。

“……如果我们一起上了终审日，死的肯定是我。”泰莎说。

那也不一定，我是替龙头顶罪进来的，原主安的经历或许很乏味，但龙头的履历一定很精彩……临安想着，往泰莎背后看了一眼，那里漂浮着三个身体残缺不全的黑影，那些残缺之处看起来像是被野兽撕咬出来的。

目光扫过泰莎说话时隐约可见的獠牙，临安还是决定不发表意见。

这么几天下来，临安对这些黑影的身份也算是有了点猜想：

可能是受害人死后遗留的精神、情绪之类的东西。

虽然是星际时代，但这世界观好像越来越不科学了。

一路闲聊着，上舷梯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舷梯满员，不再停留载客，一路往目的地滑去。

“亲爱的乘客请注意，艾玛提醒您，‘天堂岛血斗场’已到站，请按秩序下车，不要拥挤。”

听着提示铃声走下舷梯，就看见一栋建造得极为壮观的岩石大门。

整个血斗场的外观风格粗犷古朴，十分契合血斗这个远古时代发明的词汇，临安在进门时凑上去仔细观察了一番，粗粝的岩石上还有雕刻出来的纹路，呈现出一张张抽象的野兽头脸。

里面的大厅是圆形，地上铺着大块的石砖，石墙上有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还有一些精致的壁画，大厅里立着十几根石柱，上面也各有一道身影。

“这……”

临安一进门就被震撼了。

整个大厅的光线都很昏暗，唯一的光源从穹顶的圆形天窗直射而下，将整个大厅中心位最粗、雕刻最精美的石柱及石柱上的人影照得纤毫毕现。

这是一个极其英俊的血斗士，他用手中的短剑割开了对手的喉咙，喷涌而出的动脉血溅到他的脸上，鲜红的液体在他脸上流淌，勾勒出他锋利凛冽的眉眼、精致立体的五官；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身材比例极其优越，由于定格的是他割喉对手的瞬间，他的姿态极其富有张力，让人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爆发力和危险特质。

在大厅中，他巨大的身影可称顶天立地，这让他给人的冲击力进一步加强了。

好大的排场。

临安上前两步，低头看向石柱底部一行闪着光的文字：

寒州。

这就是他的名字。

“很震撼吧？”

泰莎站在原地，她虽然不是人类，但种族外貌与人类也有七八成相似，因此审美一定程度上相通，寒州就是她也能欣赏的类型。

见临安一副震惊又迷茫的样子，泰莎指了指其他的石柱和石柱上的人影：“这些都是天堂岛血斗场的明星，他们每个人都在星网上有大量的粉丝，天堂岛为他们打造了这些石柱，好让粉丝登陆直播间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偶像的身影。”

“粉丝？”临安微微偏头，总觉得这个词出现在这里有些违和，“你的意思是，寒州是最火的吗？”

“当然啦，前五名剩下四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泰莎耸肩，“寒州实力最强，我几乎没听说过他输，而且他打得很有观赏性。”

所有石柱上的影象都是主人公的战斗场面留影，在其他人浴血奋战的样子衬托下，寒州干净利落得一派优雅。

“他长得也很好看，是让人见过就忘不掉的容貌。”临安说。

或许这才是他超高人气的真正流量密码。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虽然和寒州在同一所监狱里，此刻也站在寒州的石柱正下方，看着他的亲笔签名，但寒州对她们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

此时，临安想到的是：“他这么火，你觉得他积分余额会有多少？”

泰莎被问得微微一愣，思索一会后神情变得惆怅：“我不知道，应该很多吧。”

但是不论怎么往大了猜，都觉得自己猜少了。

不能想，一想就很心酸。

短暂的消沉后，临安率先注意到身边路人的聚集，男男女女神情兴奋地呼朋引伴，一批又一批地进入7号房间里面：“很多人都进了7号房，那里是有什么高手在比赛吗？”

“不知道。”泰莎当机立断，“去看看。”

铁门后是一条狭长的小路，接着就是可以容纳几千人的观众席，围绕着操场大小的血斗场地。

还是熟悉的巨石建筑风格，但血斗场的地面并不像大厅里那么平整，而是沟壑纵横，布满暗红、黑褐的痕迹，边上还有青铜打造的围栏。

还有一些与复古的场地风格格格不入的存在，临安往天上望去，能看见天花板上漂浮着足足十六盏灯，灯光的颜色是一种让人联想到沙漠的黄，让环境的焦躁更炽一分。

每盏灯的下方则张开一个幽暗的圆洞，追随着血斗场主角的动作。

就像十六只燃烧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临安找到位置坐下时，场地中的血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白方显然已经失去了还手的余地，被黑方抓着小腿一下一下狠狠砸向地面，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软软垂落下来，像是没了支撑的骨头。

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血斗一旦开始，只有一方彻底失去意识才能判负，于是他只能继续忍受着黑方残忍的折磨。

随着黑方的动作，半空中不断划过一艘艘闪着银光的太空飞船，还有一列列白色的列车，烟花、钻石等小礼物更是不计其数：

“xxx打赏歼星舰x10”

“xx打光速列车x20”

“xxxxx打赏标准钻x999”

……

这些无疑都是直播观众给黑方的打赏，用来激励他继续折磨手下的倒霉蛋。

血斗场内的犯人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应援，只不过他们应援的方式并不是夸奖黑方，而是对白方喝倒彩、冷嘲热讽：

“哦我尊敬的黄金老爷，你的衣服被弄脏了，要不要我给您擦擦干净？”

“黄金老爷，您现在软得像一只沙地蠕虫，需要您可怜卑微的黑级下等牲畜把您送回去吗？”

“我这倒霉的黑级低能儿，居然敢看黄金老爷的乐子，我要上星际法庭了……不对，我已经上过了啊，嘻嘻。”

黄金老爷？

新鲜的名词叫临安提起了兴趣，她开始仔细观察那个到现在依然没有昏过去的人，终于让她发现了一点特殊：

这个人右手腕上的刺青是金色的。

临安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黑色刺青黑得纯粹且浓郁。

联系这些人的叫骂声，刺青的颜色似乎代表着这个人在联邦的身份，金色是一种看起来就很贵的颜色，这个人入狱前的身份应该很高，起码远远高于临安。

而现在，他沦落到天堂岛里，因为之前不是专精体能的类型，战斗力并不高，成了其他囚犯泄愤的工具。

“所以，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他挨打的？”临安好奇道。

“不知道呀，黄金公民在天堂岛也不少，看这些以前高高在上的老爷挨打确实痛快，但也不至于吸引这么多人吧。”

泰莎很敷衍地回答着，眼神紧紧盯着那个全身骨头都快断光的白方，眼中跳跃着兴奋的光，临安能听见她磨牙和咽口水的动静。

临安没有再追问，自己思考一些别的事：

在天堂岛，高等公民数量居然不少吗？

很快临安就释然了，天堂岛关押的都是前科罄竹难书的重刑犯，像临安那个案子，本来该进来的也是那个统管一整个地区□□的龙头，说明不造成一定的社会危害，还没资格进来。

这些黄金公民入狱前身份高贵，生活条件远远比临安这样的黑级公民好，可他们的身份越高，作恶时就会更容易造成更大的危害。

终于，白方身上的光脑发出警报，他终于失去了意识，这一场血斗结束了。

但坐在观众席上的犯人们毫无离开的意思，他们看起来更激动了；与之呼应的，半空中显示的观看直播人数不跌反涨，并且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暴涨！

所有人的情绪明显比刚刚更激动了，他们一起盯着血斗士入场的青铜门，目光炽烈得要把青铜门烧出个洞来。

临安隐约预感到了点什么。

镶嵌着黑曜石的青铜门缓缓打开，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从扬起的尘土中缓缓显现。

果然是他，寒州。

临安目光一凝：

很意外的，寒州身边没有任何黑影黑气，他的气息，非常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