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之树庞大无比,他们在巨大的树枝间穿梭,甜言蜜语地又亲昵了好些时候,身边的树枝才渐渐变细,最后稀疏了,却是终于到了顶上。
只见亿万根树枝往上,真真是撑出了一片天。
只是这天不是星空,而是看不到边际的黄泉。
“我身体被鬼界之树侵蚀多年,也受它锤炼,已经无法分割离去。”
厉渊手指微动,便有树枝伸来供他们踩踏。
弄清楚之后,龙灵梦想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那你还让这破树攻击我?我差点死了!”
“那……为夫自是不会让夫人有性命之忧。”
厉渊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只能老实解释。
原来他也不是随时都控制鬼界之树,每过一段时间,他就需要陷入长眠来维持身体和神识的神性。
“也就是说,你在长眠时,鬼界之树就没法侵蚀你?这么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分离。”
龙灵梦需要时间来想办法,又与他说了海魂城里的事情。
“那些海兽是被鬼界之树吃了,它本来是鬼界的东西,见了生灵气息便会攻击,他们离得太近了。”
看过鬼界之树的壮观,龙灵梦越发觉得自己渺小,仿佛蝼蚁面对高山,修行之路漫漫不见哪里才是个头。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一样么?”
若是回去晚了,她担心女儿和烛九他们遭遇不测。
“要慢些,这里一天大概相当于黄泉一年,海魂城一个月。”
龙灵梦又问了外面那个年轻的分身,厉渊挥手,一道光芒自一条树枝尽头飞来,“已经没了,死于重伤不治。”
闻言,龙灵梦竟然生出点遗憾,“我似乎也没跟他好好相处,不过既然是你的一部分,就算啦。”
“夫人喜欢,为夫亦可作少时模样,”话音落时,厉渊便已经成了黑发男儿模样。
自己一句话,他便改变,乖巧得过分了些。
龙灵梦眉毛夸张地挑了起来,却又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青凤本来是绝情断欲的性子,所以当年分离时便把有情绪那一面分给了厉渊。
前者守护苍穹或许清冷却不孤独,起码苍穹之上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他主持,偶尔赶上庆典之类的大事也能出去串个门。
可厉渊呢……
懂得情爱,知道冷暖,情绪丰富,却是孤独地守在这没有别人的地底下。
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
那是怎样的孤寂?
就算能感受到青凤的情绪与经历,不,正因为能感受到,才将这里的荒凉孤寂衬托得愈发难以忍受。
难怪一见到自己便要亲热,又不停说话,或许是真的是怕了千万年无人陪伴。
思及此处,龙灵梦身体便柔软了几分,将自己的重量靠在厉渊怀里,“我先去接了女儿,再下来多陪你些时日可好?我们一家人也能好好待在一起。”
厉渊敏锐地感觉到了龙灵梦的变化,也懂了她变化的原因,“夫人心疼为夫,为夫很感动,只是这里却不是你们能久留的之处。若非如此,自夫人落入黄泉那日为夫就引你来了。”
龙灵梦懊恼一声,“我就知道,还是我修为太低,夫君,你且等着,等我报了仇,便是寻遍三界,也要找到使你自由的法子!”
“为夫何德何能,”厉渊心里感动,一双凤眼里竟然有了眼泪。
彼此依靠一阵,本来只有树枝摩挲的空间里,突然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厉渊身上陡然生出一股戾气,龙灵梦只觉得全身从脚尖寒冷到头顶,扬起脸问,“怎么了?”
“来了些东西,你在这里休息一阵,我去解决了就来。”
“我跟你一起,”以前在苍穹,遇到事情青凤也会带龙灵梦一起,即便那时候的她年纪尚幼,每每回来便要带一身的伤。
厉渊似乎也想起了那些记忆,微微犹豫一阵,居然没同意,“苍穹之上有灵药医修,可保夫人性命无忧,这里不一样,一旦受伤便会致命。夫人莫担心,且看为夫处理了它们。”
龙灵梦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坚持,只是站在高处目送厉渊飞身下去。
距离实在太远,她只能看到一些黑点自远处出现,似乎是来自下方,正争相涌向高处,想要穿过鬼界之树的枝条离开地下。
它们与厉渊在下方遭遇,万千枝条冲击下,那些黑点爆出团血雾。距离如此遥远,龙灵梦还是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这气味扩散开来时,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变了,那些枝条就像得到食物信号的饿兽,又有无数条冲了过去。
龙灵梦慢慢蹲下,立足的树枝在颤抖,窸窸窣窣声音中,移动的枝条露出了其后那血红的主杆。
像是城池一般巨大、深不见底的容器,里面有鲜红的液体在流动。如果是鲜血的话,简直就是一片巨大的血海。
莫非厉渊有事情瞒着自己?
龙灵梦见厉渊并没有危险,想了想,提起长衫朝树干跑了过去。
原来她以为距离极远的树干其实近在咫尺,只是被藏了起来。
厉渊感知到龙灵梦想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素手触碰到树干时,并不是预想的冰冷,温暖柔软,如果非要形容像什么的话……像之前摸过的某人胸膛……
可就是这一下触碰,树干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吸力。
身体里的灵力都来不及运转,龙灵梦再次感受到那种大水没头的窒息,只是这次的不是水。
还好她镇定,当即闭了呼吸,稳定了身姿,就看到了倒立的厉渊在外面狠狠砸着树干。
可那明明只是透明一层,既不吸厉渊进来,也砸不开。
龙灵梦比划手势说自己没事,腰间的储物袋还在,她很快将避水珠塞进了口里,倒转身体,指了指上方,意思说自己会游上去看看能不能出来。
“别!”
厉渊神色紧张,焦急的模样完全不像个见识过无数大事的神。
阻止了龙灵梦上游,只见他以掌做利刃,指尖染金色气息,本来砸不开的树干,居然被他单手插了进来。
龙灵梦看他动作,当即忍着血腥气游了过来,只这不足十分钟,身上红衣送的法袍已经腐朽脱落,她雪白的皮肤被血水一激,红成一片。
透明粗糙的树干被厉渊生生撕开一道,他一双手沾到红色液体立刻皮肉溶解,不过数息便化作白骨。
龙灵梦边是被一双白骨大手拉扯了出来,可这还没完,那些树枝意识到了树干受到的攻击,居然纷纷扬起朝两人身上抽了过来。
那样的枝条她自然是一下都挡不住的,厉渊也没让她被攻击。
沉闷的抽打每一下都落在厉渊宽阔的后背,不过七八下,他护着人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长刀已经出鞘,却被按住,“别对抗,没用。”
龙灵梦红了眼睛,心里涌起百丈怒火,“是我没用,是我又给你添麻烦,师父,你让开,它们要杀便杀了我!”
青凤不惯着龙灵梦,却是从来都会在关键时候护住她,这一刻,厉渊与青凤毫无分别。
“很快过去,”厉渊将人护得密不透风,嘴角的血却滴落在了龙灵梦脸上,尽管那里始终带着一丝笑,“心疼为夫了?心疼就对了,以后可要常来陪我,这一回就不要多留了。”
“不!”龙灵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摇头道,“我不走,你一个人伤这么重的伤我怎么能走?我不走,厉渊,求求你让我看着你伤好了再说。”
厉渊哪里会留她,只抱着人在身前撕开个黢黑的大洞来,“我能控制黄泉的空间,现在将你送回海魂城,下次我想见你了会想办法让你来我身边。”
龙灵梦自然也不肯放手,死死抱住厉渊的腰,几乎要将自己与他融为一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此树与我为一体,我不好过,它自然也一样,很快就会平息的,”厉渊用带血的唇亲吻了龙灵梦,吻中尽是绵绵情谊,已化作白骨的手裹在阔袖里,隔着布料将人推了出去。
“此树已经识得你的气息,下回来便不会再攻击你。以后在黄泉行走也无需害怕,我与它都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危。”
厉渊说他日夜思念着龙灵梦,她又何尝不是,每次看到女儿的脸,便像是看到了牵挂的人。
了解她的人都说她只知道埋首修炼,甚至连睡觉时间都用做了冥想,可谁又知道她始终保持一份清醒,是不愿意睡过去,是惧怕在梦里见到渴望的人,睁开眼时心里更是要空成一片。
龙灵梦推拒不过厉渊,只能主动深吻时,将储物袋塞给了他,一脚踏入空间通道时,急匆匆大喊,“里面都是灵药,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雪白景象与长发在眼前消失,龙灵梦不得不转身向通道的出口而去,刚走了几步,身后噗通一声。
她惊喜转头去看,却失望发现是一身伤的绿姬被扔了进来。
绿姬对厉渊这个主人可没有什么留恋,进来便奔像了出口,被龙灵梦一把擒住。
光影转换,黢黑的通道在眼前消失,两人却是已经回到了天青坊。
坊里气氛凝重先不说,只说厉渊送走了人,关闭了通道,只一搽刹那,脸色便黄如金纸。
手上的肉已经消失了半条手臂,白骨上都是他自己的血。
树枝暴动中,他将白骨手按在救龙灵梦出来的那道口子上,红光涌动间,那流出液体的口子缓慢愈合。
随着他这样做,树枝渐渐静了下来,各司其职般离开了他周围。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那口子才完全合拢,厉渊几乎耗尽了心力。
树枝平息下来,微微抬头时,有树枝随他心意过来,将他捆着往树冠而去。
速度比他带龙灵梦时快了数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站在了浩瀚血海前。
这是便是鬼界乃至黄泉与海魂城千万年来最大的秘密,也是所有血气的来源,是容纳了各界怨念的终点。
厉渊白骨的手缓缓解下身上衣物,叠好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龙灵梦塞给他的储物袋放在干净的衣裳上。
恐怕自己丑陋的手伤了那袋子,他一直将其衔在口里,放下时还轻轻在其上落下一吻,这才吐出一股灵力将其包裹,生怕走了其上属于龙灵梦的气息。
“还好,没弄坏。”
虽然沾了点血迹,可那血是他自己的,没有沾染血海里的污秽。
白发垂地,树枝是不敢在此处停留的,只留厉渊独自一步步迈向无边血海。
血海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他进入时,便涌起细碎鱼鳞纹,一具具苍白诡异的骷髅自血海下升起。
人族的、异族的,以及形状各异的兽类。
如同活着时,它们围了过来,将白发青年层层围住,发出规律而细碎的声响,似乎在欢迎同伴。
厉渊周身血肉也化为浓稠血浆,一层层溶于血海。
神识清明,痛楚难忍,幸好,侵蚀中,他先失去了视力。
今日再沉眠,不知醒来是何年?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再写点,还有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