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坎儿村外出的人都回来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嫂子,做饭呐?”童秋阿娘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站在林家院子门外喊了林老娘一声。
“谁啊?”林老娘打开灶屋的厚重布帘,瞧见童秋娘,惊喜地笑了:“妹子,你可算回来了!前两日我们聊着还说要是再不回来,大雪封山可就来不及了!”
“可不是嘛,我还说你是太久没有出去,要在外头过年了!”隔壁田婶儿听到声音,出来一看是童秋娘,也乐了,大嗓门直接开始吼了,“妹子你等一下,上回让秋哥儿给我带的东西还没给钱这小子就跑走了,我回去取啊!”说罢赶紧回去拿钱了。
童秋上月去了仲溪府,因着南边的路安全着,就把自己娘亲和妹妹带上了,说是让他们去仲溪府玩玩散散心,吃些不易带的当地名贵小点。这一走就近一个月,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雪,村中妇人在一块纳鞋底时还聊到了他们,生怕童家人今年回不来过年了。
童秋娘姓张,人们都叫她张娘子。童秋刚刚满三岁就没了爹,张娘子拖着大肚子带着儿子艰难度日,没人要的烂菜叶她也宝贝般的抱回去吃,不夸张的说,童家周围百米内地上连草都不长,都让张娘子当成野菜带回去了。
这么些年,多亏村中人接济,张娘子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小孩,竟也让二人好好长大了,如今童秋更是成了炭坊外销处的一把手,据说炭坊要在仲溪府开铺子了,到时候童秋就是铺子掌柜了。
张娘子笑着,往年一到冬天就生冻疮的脸如今却干干净净,还红润光泽。
“田嫂子就是太客气了,随手的事情,要什么钱呐。”田婶儿托童秋带的是孙女的发带,仲溪府特产的丝绸,一根得要几百文呢!
若不是如今日子好了,谁会拿这么多钱买个不能吃的东西?
“田嫂子向来明事理。”林老娘接话,见张娘子手上拿着东西,被布巾盖着看不出是什么,道:“大妹子进来坐坐吧,外头忒冷。”
“不了,刚刚回来,要趁着还没下雪把屋子洗刷洗刷。”其实也没什么可洗刷的,村里刚刚建的水泥房子,都干干净净,只是这会儿是饭点,张娘子可不好意思进人家屋子,“嫂子,这是仲溪府的吃食,叫什么火腿,切片炒着吃、炖肉吃都很不错,我给你拿一个来。”
见张娘子直接把篮子递过来,林老娘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说:“那你等等,我去卸了。”转身进灶屋把火腿拿下来装进挂在横梁上的竹篮中,又拿了些林晚修带回来的点心吃食放进去,将布巾盖上,拿出去给张娘子。
张娘子正在推脱田婶儿给的铜板,怎么都不肯接,直说:“嫂子,你要给我我可要生气了,那我前些年在你家吃的米面,可怎么算?”
“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婶婶,童秋都不一定能长这么大,他孝敬你是应该的,你这样同我生分,我心里不好受。”张娘子语气温柔,可话里的坚决是不容置疑的。
张娘子都这样说了,田婶儿也不好意思再塞钱了,笑着说:“秋哥儿人厉害本事大,以后过得定会越来越好,我就厚着脸收下这发带了。”
“就该如此。”张娘子接过篮子,感受到篮子里头沉甸甸的,怕是有不少东西,心里头温暖,村中人都很淳朴,你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百般回报,“两位嫂子,我先走了,家里还等着我收拾,明天都来我家玩玩啊!”
“好嘞,你可得备好茶水啊,我要坐一天的!”
“想坐多久坐多久,我给你们准备的好好的!”
待张娘子走远了,田婶儿小声问林老娘:“妹子,我昨日瞧见你家里来了个客人,看着气派得很,是修哥儿的朋友?”
“是啊,他家里远,一个人在安阳镇上待着没啥意思,修哥儿就请人来家里过年。”林老娘脸上笑容更甚,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从两个孩子去了镇上,一起回来的时候少之又少,昨日修哥儿和环姐儿带着燕大人回来,家里一下子就暖烘烘的。
“真好,家里人多热闹,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呢!”田婶儿家里人本来就多,小孩子多,家里常常鸡飞狗跳。隔壁林家就不一样了,只有两个孩子,也是因为穷,家里总是冷冷清清,今年这个年过得可是好了,总算热闹一番。
“是啊!”林老娘知道开年后孩子们就要离开,是万分珍惜当下能同子女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将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不说了,锅里还炖着菜呢!”风风火火又进了灶屋。
林晚修房间里,燕子沐正坐在桌边拿着一把剪刀裁纸。
“晚修,这剪纸也没甚难的。”燕子沐得意,他已经剪了好几个福字了,都堆在桌上,一张张摆开,倒是有模有样。
“是子沐厉害。”林晚修正在写对联,抬起下巴看了燕子沐一眼,脸上露出笑,“我可怎么都学不会。”
“嗨,我是习武之人,只要是做东西啊,就难不倒我。”燕子沐认真盯着手中的纸,还不忘安慰林晚修:“你的字写得就比我好多了。你写了多少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起了新房,少的房屋扩了三间,多的那就数不清了,十几间的都有,因此要贴的对联就更多了,林晚修只能早早就写起来。刚入腊月,村上人就把红纸准备好了,昨日林晚修一回来,大家就拿着准备好的东西上门请林晚修写对子。
没有人会在安阳镇上买对子的,大家都说,林晚修是福星,给大家送福的,林晚修亲手写得对子,那是有安民保宅的作用的,没见去年大雪压塌了那么多村子,就他们坎儿村一点事儿没有吗?
林晚修对此哭笑不得,只说自己没那么厉害,都是村上人勤快,时时扫雪,又有木炭的帮助,才能避免一场灾祸。可木炭哪里来?不还是林晚修造出来的吗?因此坎儿村人还是对林晚修是福星一事深信不疑。更别说今年家家户户赚了大钱,更是相信林晚修是他们村的贵人,不管家里有几间屋子,都把红纸备好让林晚修写对子。
“已经写了五十幅了。”林晚修打算停手了,他收钱笔墨,捏了捏有些酸涩的手腕,凑到燕子沐跟前,“子沐的福字好像不太一样。”
一般的福字是单单只有一个字的,燕子沐的福字却还有一些图案,如喜鹊之类,瞧着喜庆热闹,贴在门窗上一定很好看。
“这是小时候宫里太监教我的,说是普通百姓贴这些福字就会一生平安顺遂。”小时候燕子沐哪里懂什么尊卑贵贱,他并不觉得身为皇子学这些普通人的手艺是下贱的,甚至还对这些手艺活很感兴趣。
等长大一些,他知道身为皇子是不能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的,便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今天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捡起来,做得越来越好。
“子沐未来一定平平安安,幸福健康。”林晚修声音低沉,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
“晚修也是。”燕子沐终于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松了口气,把放下东西便站起身来,抬眼就撞进了林晚修深沉的眸中。
林晚修神色淡淡,可眼神却复杂极了,硬要说,燕子沐从里面看到了野心。
可是这怎么会呢?共事这么久,燕子沐自认很了解林晚修了,他温文尔雅、心系百姓、胸有沟壑,可他从没有对权势欲望的野心,若是哪一天他不跟在自己身边,燕子沐相信林晚修会安于待在坎儿村,品日升月落、看云卷云舒。
自从自己被救醒了,林晚修总是露出这样深沉的模样,燕子沐百思不得其解,想着等时机合适,要好好问一问这人,整日在想些什么。
现在自然不行,燕子沐道:“出去转转?”
“好。”
林环正在堂屋坐着写东西,看见林晚修二人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的样子,问道:“修哥儿,你们要出门么?”
“是啊,子沐难得来坎儿村住这么久,我带他出去逛逛。”林晚修发出邀请:“阿姐可要一道?”
“不了,我要把善慈院的事情安排好,过几日请人带下山给莲姐儿,你们去吧。”林环说完,想起了什么,又说:“修哥儿,你帮我去木家请木烈过来一趟吧,我寻他有事。”
“好。”
林环和木烈如今的关系,在林晚修看来,那就是在谈恋爱,两个人整天待在一起,眼神一接触就有不知名的火光四溅,昨天才分开今天又要见面了,可真黏糊。
林晚修羡慕。
此时正是午后,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像是一种摆设,周围寒气肆意,直从人脖子侵入身体,林晚修想自己一定要让人把围巾做出来,脖子露在外面可太冷了。
“天气又冷了一分呢。”燕子沐徐徐走着,手上捧着一盅炭钵,远远看着坎儿村此刻的的静谧模样,心中惬意旷然。
“是啊,好在今年完成了安阳镇的房屋建设,不然这天气又有不少人要受冻。”林晚修感叹,今年的天气没有去年冷,可要是不修屋子,镇上百姓还是不好过。
“定是不会出现了,木炭家家户户都备着,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燕子沐侧眼看着林晚修,本就挑起的眼角此刻更是多了几分风情,“多亏了‘林先生’的帮助。”
林晚修微微一笑,道:“若不是‘燕大人’推下去,我再多的法子也落不到实处啊。”
二人相视一笑,林晚修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木家这时候还没开始做饭,木烈正帮着阿娘择菜,听见林晚修的声音,出门一看,燕子沐和林晚修穿着颜色相似的大氅并肩站在院外。
一对璧人。
木烈惊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有些不好意思,听了林晚修的来意,回去取了一些东西就去了林家。
草果和木老爹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是不是该给儿子准备彩礼了?
林晚修带着燕子沐在村中转了一圈,天气冷大家都在屋里待着,没碰到什么人,算着林家快开饭了,二人就打算回去了。
谁知,正在二人要转身离开之际,燕子沐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心下一惊,看着林晚修道:“有人在哭。”
这么冷的天,谁会在外头哭?
燕子沐顺着声音找过去,竟在百米外的一棵大树后头瞧见了一个婴儿!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