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头领卸下木炭，喊道：“林先生请来了！”，声音不大，却传的很远。

“吱呀”，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行人走进镇上。

镇上的情况比林晚修想象的要好些，他们一进镇子就到了东大街的正街，青石板路已经被清理出来容人马行走。

目之所及的房屋都还屹立着没有倒塌，想必雪灾中心不是这边。东大街上三三两两分布了几十人，手上拿着扫把和铁铲在铲雪。

现在雪这么大，刚刚清扫完的地面转眼就堆积了薄薄一层。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清道”，林晚修心里无奈感涌上。

这雪若不停，再打扫也只是做无用功。

东大街平民百姓、商贩走卒特别多，往日最是热闹，可今日街上人却寥寥无几。便是走过一两个行人，也是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位阁下，敢问现如今御史大人在何处？”林晚修恭敬地对头领说。

黑衣人不敢接受这样的尊称，回复：“林先生，您喊小的火壹即可。”

“大人此刻正在西大街救灾，我带先生过去。”

“多谢。”林晚修提醒道，“这些炭先不要发下去，待我禀明大人再做打算。”

黑衣人得令，一群人将炭拉到县令府存放，坎儿村众人则和林晚修一道跟上火壹的步子去西大街。

西大街的情况比东大街要严重些，街道上的雪被脚踩踏的泥泞不已，稍有不慎就会湿透鞋面；有些地面已经结上了薄薄的冰层，走起来颇为不便。

"林先生小心脚下。"火壹一边带路一边快速解释，“西大街这边雪积得厚，负责扫雪的人渎职，没有及时清理，待我们发现时路面已经结冰。大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冰，只能命人拿火烤，可火被风一吹就熄灭。”

正是因为西大街大道没有清理出来，救援速度比其他街道要慢上许多。

“其他几个街道也是如此么？”

火壹摇摇头，道：“其他地方好些，独西大街受灾最严重。”

很快就到了居民区，入眼的是拿着扫帚扫雪的普通百姓，个个脸上带着担忧与悲痛，一双双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握着把，狠命将铲子戳进雪堆中，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怒尽数撒进这片掩埋了亲人朋友的大雪中。

安阳镇上人手应当是不够的，这些人浑身都要湿透了却还在外头扫雪，可见根本无人能替换。

让林晚修担心的是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不算厚，若是一直在外面待着干活，被寒风一吹，很容易造成冻伤或风寒，现在可不容人受伤啊。

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西大街的灾祸中心，此处名为扶舟巷子，住的大多是没有安阳镇户籍从外面来谋生的百姓。这巷子从前朝就存在了，在以前打仗的时候，是前朝用来收拢流民的地方，等天下太平，煜朝定国后就没有流民了，此处就成为了租房给外地人的专区。

房子的归属权是官府，按照煜朝对房屋的管理制度，屋主承担房屋的修缮责任，每年都要将房屋修整一番。可前头那个县令不是个好的，朝廷拨下来的款项都被尽数吞进了腰包，他才不会将这些连房契都没有的穷人放在眼里。

人死了还会来，可钱花出去那就是打了水漂。

而租这种地方的百姓，都想着赚了钱在镇上买房子搬离此处，都不会想着在这里久住的。因着不是自己的房子，也没人会花自己千辛万苦赚来的钱去修整迟早要搬出去的房子。

最后就造成了现在的恶果，这些房子在这场特大暴雪中根本承受不住雪的压力，竟有十之八九都坍塌了，好些来不及逃出去的人都被掩埋在下面。

听火壹说，北大街也有一条官租巷子，同样造成了大面积坍塌，人员伤亡不可计数，保守估计得有数百人受难。

这还只是镇上的数据，周边村户屋子都不算结实，还不知要倒塌多少，若是算上周边村子里的，这次雪灾损失不敢想象。

忽然，一个身穿短打的男子映入林晚修眼帘：这人正抓着铁铲奋力铲雪，一头青丝披上白霜，精致的侧脸满布煞气，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竟是燕子沐。

“燕公子？”林环惊呼。

“这不是修哥儿的救命恩人么？”其他坎儿村人也窃窃私语。

救了修哥儿的是个大官？这消息震的坎儿村人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燕子沐身旁一位仆从手上抓着一件狐皮大氅，时不时抖抖大氅上的雪，脸上挂着一幅天要亡我的表情，着急的都快哭了。

“公子，你便是披上衣服也是不影响铲雪啊，你若是生病了，其他百姓可怎么办？”

“我好得很，你走开别影响我。”男子并不听劝，依旧认真卖力的干活。

见状，火壹心中也升起担忧，幸好带来了林先生，他赶紧出声道：“主子，林先生请来了！”

燕子沐转头，往日白皙的脸今日被粗糙的风雪吹的些微泛红。

看到坎儿村一行人站在巷子口，燕子沐内心有些激动，面上还是四平八稳，淡淡道：“林先生来了，稍等。”

燕子沐将手中东西递给旁边人，披上大氅，带着林晚修和坎儿村一众人直奔县衙。

县衙中早就燃起一盆炭火，坎儿村众人刚刚从风雪中跋涉过来，此时在火盆边围坐，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没想到救了修哥儿的是个大人物。”有人起了话头，感慨道。

“是啊，这大人是个好的，竟亲自去救百姓。”

“我们休整休整也去帮忙。”

林晚修则是和燕子沐一道去了书房。

“林先生也看见了，这次雪灾来得突然，镇上百姓都没有准备好，才酿成如此大祸。”燕子沐竟向林晚修行了礼，真诚地说：“多谢林先生大义！”

一回到县衙燕子沐就看到了堆积在院中的木炭，他知道这木炭是坎儿村人送来的，有了这些炭，起码能救活大半人。

雪灾最致命的就是对人的低温冻伤，多少人因为没有足够取暖的柴火被活生生冻死在家中。木炭虽然不是很多，可高温耐烧，在这种时候是最适合的。

林晚修看着眼前向自己道谢的人，心里闪过莫名的情绪。

这人像个多面体，每次见面总能发现与众不同的一面。初次见面，这人是那个从烈马蹄下救下自己的张扬少年郎，三分纨绔七分毒舌，一双桃花眼却内含薄情；再见时这人为了阻止自己进山，出阴手伤了他的脚，如同一个满腹秘密心狠手辣的阴宦，是个霸王花；今日第三次见面，这人为了掩埋在雪下的民众脱下长袍穿上短打，迎着风雪亲自握着铁铲除雪。

而当下，这个一直看起来纨绔不羁的人竟会替百姓向自己致谢。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林晚修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坎儿村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林晚修平复内心的情绪，准备同燕子沐谈判。

“林某身为安阳镇的人，在面对这等天灾时自然不能束手旁观，大人实在客气。”林晚修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卷纸放在桌上，解释说：“这是林某近日忧心雪灾而写下的一些法子，请大人过目。”

这人竟然在家还想着山下百姓。燕子沐心中对林晚修的评价又提高了，原先以为这只是个小有才气的贪财贫户，可这人所作所为都不像见利忘义的商户。

燕子沐一目十行浏览完，叹了口气，道：“便是以先生之才，也无力避免这场灾祸，实乃天意。”

林晚修在计划书里详细地列举了可能发生的险情，以及相对应的措施，毫无疑问，这是一份优秀的应急预案，可他也对燕子沐直说：“大人，事已至此，制止灾祸已是不能，当务之急是减少安阳镇的损失。”

“也罢，便是能多救些人也是功德一件。”燕子沐收敛情绪，转而说：“林先生，若是这场灾祸真能将损失降到最小，你上次的要求，我答应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林晚修心中总算是彻底放心了，他一直担心这大人物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谋害坎儿村百姓，可如今见此人作为，倒不像心狠手辣之人。

“有大人这话，林某就安心了。”林晚修拱手，“我必定尽全力救灾。”

“这次灾祸，全在公孙捷，我必不会让他好过。”燕子沐知道林晚修和公孙捷有旧怨，说这话一是为了安他的心，二也是为了安抚镇上百姓的心。

燕子沐眼中一暗，安阳镇少一条人命就在公孙捷身上划下一刀，他倒要看看这人能不能承受的住万民之痛！

“林先生需要什么尽管说。”燕子沐又看了眼火壹，吩咐道：“火壹从今日起跟着林先生，务必保护好他。”

“是！”

“林某确有一事需要大人出手，请大人联系其他受灾未受灾的县镇采集十车沙土石砾运来安阳镇。”其实化雪最好的办法是撒工业盐，可现在哪里能找到工业盐？便是粗盐可以化雪，古代盐价不便宜，便是从盐产地运过来也来不及。

在结冰道路上撒些沙土可以增大摩擦力，降低光滑度，这样更方便救灾物资的运送，也方便百姓帮忙救灾。

“好，我这就下令给方铎。”燕子沐跟身边的小厮交代几句，转而看向林晚修，意味深长道：“这次救灾就靠林先生了。”

“林某必不负所托！”

这是林晚修第一次受命于燕子沐，却不知，这一句承诺，竟是贯穿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点点，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