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刘衡所说,炸药放置地点是经过严格测算的,如果不是威力翻倍,也酿不成事故。经过几个工头的考察评估,这次爆炸除了损毁了工房之外,并没有破坏其他设备。爆炸给他们带来的困境不是作业条件问题,而是即便再一次提高了炸药存放标准和使用规范,大部分工人还是不敢上工。
听工头汇报完情况,徐晚愁眉苦脸。要让工人们安心上工,就得查清楚事故原因,做出相应措施,而要查清楚原因,徐七和程火火是关键所在。
程火火大部分时间还在昏睡,徐晚便叫了马车,准备回徐家村一趟,去找徐七当面了解情况。
“徐总监。”车夫摆好马扎,等徐晚上车。
徐晚却站着没动,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车夫看了好一会,冷冷地道:“你就是李孝仁?”
“是是,我叫李孝仁。”
“家是哪里的?”
李孝仁知道徐晚的敌意从哪里来,面对这位大小姐跟前的新晋红人、苏府房地产生意“大掌柜”的盘问,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答。
“家住四十里堡,等日后成了亲,便带着老母妻儿来安泰城安家。”
“四十里堡……”徐晚语气冰冷,“你有三十了吧?攒了多少安家费?多久能来安泰城安家?安家之前老母妻……妻子就住在那穷乡僻壤?人家嫁了你,你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偏远乡村去照顾你母亲?”
一连串的质问下,李孝仁红着脸下不来台。
“我,我……我定会好好上工……”
顶着老实的外皮做着最不要脸的事,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徐晚更来气。
“小徐晚。”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七叔?”徐晚转身看到七婶搀着徐七从马车上下来。
白天再见到七婶,不像那天夜里顶着红肿的眼睛和乱糟糟的头发,此刻的七婶梳着整齐光亮的发髻,略施粉黛,姿容清丽,竟是个□□。或许是知道徐七在这次爆炸事故里要担责,微蹙着眉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徐晚也笑着点点头,上前扶住徐七另一边胳膊。“不好好养伤,怎么跑来了?”
徐七额头汗珠涔涔,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有气无力地道:“事关重大,石场的事我难逃其咎,今日身上好些,来跟你和苏老爷请罪。”
徐晚心里咯噔一下,她真不希望这事跟徐七有关。
“进去说吧。”
两人搀着徐七进了院门,李孝仁松了口气,收起马扎把马车驾回车棚,从坐垫底下抽出一本书,倚着轿厢看起来。
程火火情况不见好转,刘衡守着寸步不离,派去请她的人连院门都没能进去,还挨了刘管事一顿臭骂。徐晚和徐七只好半路拐去工房,又差了人去请苏建功。
“我说刘管事,好大的架子哦!”徐晚看刘衡几日时间变身温柔小媳妇,忍不住笑道。
“是你徐总监给我好大的面子哦,我一没受伤,二也不是你们采石场的人,你们商议事情何须叫上我?”哪怕徐七在场,刘衡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待见。
徐晚看一眼里屋躺着的程火火,眼角带着调笑:“谁说的?程总监没法参与,家属代为行使权力不是天经地义?”
刘衡一个鸡毛掸子飞过来:“家你个头的属!”
直到苏建功到场,几人才严肃起来。
徐七瘸着腿行了个礼,苏建功捋着胡子也不阻止,待他坐回座位,才道:“对于此次事故原因,副场主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
“都怪我贪功,”徐七转头看了看徐晚,一脸悔愧,“前些日子小徐……徐总监说工地石材紧缺,希望我们加快进度,我当时正巧在研究我三哥,也就是老场主的手札,看到他研制炸药的一些经验和配方,本就有些技痒,便找了程总监一起,想着做出威力大一些的炸药,石场产出便能翻倍。再到后来徐总监考虑到工期紧急,没有时间试错,便叫停了炸药研制,程总监当即退出,还要求我也暂停炸药的研制……”
话说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没问题。刘衡在听到他说程火火当即退出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徐七又接着道:“我在处理硝石时,找了个伙计帮忙搬运,这伙计见我在研制新炸药,说起他自小跟着师父学习炸山劈石,对炸药也有些研究,又说自己虽是带着些技艺和经验来的龙虎山,但苦于没有机会表现,想助我一臂之力,与我协同研制出新炸药,既帮了石场,他也能得个管事当当,我便被他说动,背着程总监与他偷偷进行配比。我保证我二人都是严格按照石场标准进行,做足了安全措施,做好的成品还没经过试验,我便放到离石场和工房都很远的山后,没有火源没有□□,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竟会炸了。”
说完捂住脸,头深深地低下去。
“那个伙计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徐晚捕捉到重点。
“叫苗奎,是我们为了赶工新招上来的,家住龙虎山北的苗家村。”
“老爷,事不宜迟,我去查查!”徐晚倏地起身,作势要走。
苏建功摆摆手:“不急。据副场主所说,后山既没有火源又没有□□,秋日天凉露重,炸药不会无故爆炸,人为的可能性更大。而事情已经过去三日,人要跑的话也早就跑了,我们此时要查,也不能打草惊蛇。”
“是我疏忽了!”徐七恨恨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吓得徐晚一个激灵,缓缓坐下等待下一步计划。
徐七继续道:“苗奎那伙计看着憨厚话少,略懂些炸药配比,履历又清清白白,我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刘衡听来听去,觉得各人猜测都不合理,她捏着眉心道:“我看也未必就是他点的炸药,那日张洵和王福刚走到山脚下,听到爆炸立马折回,龙虎山只有那一条路,若是人为点火,不应该被张洵和王福碰上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苏建功捋着胡子,眉头深锁,思考一番后,他要求道:“当务之急,一是治好程总监的伤,二是想办法让石场尽快复工。找到事故原因自然是最快最好的方法,但若短时间内找不到,也要想办法尽快复工!”
徐晚郑重地答应着,心里却没底,一年内两次事故,复工谈何容易!
苏建功站起身,不满地看向徐七:“三位为苏府鞠躬尽瘁,医药费及误工费苏府一力承担,既然受了伤,就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其余事情在查清楚之前,赞不追究。”
苏建功甩袖而去,徐七局促地搓着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七叔稍安勿躁,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此事我会去查清楚,也会想办法尽快复工。”
“小徐晚,七叔给你添麻烦了。”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有完没完了?”刘衡暴躁地打断了徐晚和徐七的温馨对话。
“我这还有伤员需要休息,你们要谈公事……”叉着腰正待撵人,刘衡突然意识到这里本就是府里的工房,瞬间理亏没了气势,“你们叔侄之间要互相客气关心揽责任,回你们老徐家去!”
徐晚看透一切,笑得了然又狡黠,起身搀着徐七出去。
刚出院门,就看见七婶和苏玉谨坐在门前石凳上聊得正起劲。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看到苏玉谨八卦又神秘的表情,还不背人地跟七婶挤了挤眼,徐晚预感不妙。
“你们商议事又不叫我!还是我看到爹爹往这边来,问了问管家才知道,刚好碰见咱七婶在门外等,便闲聊了几句,没成想你们这么快谈完了。嘿嘿!小徐晚。”
这声“小徐晚”叫得徐晚简直头皮发麻。“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要出府去,你要一起么?”
“一起!”
徐晚告别徐七和七婶,想着先悄悄去苗家村探探情况,便和苏玉谨又回到马房叫车。
“大小姐,徐总监。”李孝仁麻利地合上书,跳下车打招呼。
“咦?你看的什么话本?”苏玉谨基眼看人腐,见李孝仁迅速把书收了起来,还以为他看的是什么不得了的话本,有心逗逗诵诗未来夫婿,一把把书抢了过来。
“天外方志,下?”苏玉谨皱眉翻了两页,“不好看。”
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的徐晚猛地回过头:“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