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带着小厮走了,散场后的听雨轩里只剩徐晚和那个“保安”老头。
上百张桌子老头一个人在收拾,徐晚看不过,也过去帮忙。
老头拿了两个麻布袋,先把听客剩的吃食分类装进布袋里,再把碗碟摞好搬进后台旁边的杂物间,最后一步才是擦桌子,摆椅子。
徐晚就主动抢过了最累的搬碗碟的活。老头看了她一眼,不仅没道谢,还一脸戒备。她也不理会,自顾自干活,真心帮别人,就不会图那两句谢。
经过讲台时,徐晚瞥见桌子上的布已经被拿走,近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桌子,整个桌面上排布了十几个方方正正的洞,伸手进去也摸不着底。
蹲下查看,原来这些洞是十几根金属管子紧紧贴在一起直立着,加上管口整齐平整,盖上布才会像一张桌子,而另一头直入地面,通向哪里就不可知了。
“大叔……啊!”
想要问老头还需不需要把椅子摞到桌面上方便扫地,却被自己洪亮的声音吓到尖叫,那尖叫就更洪亮了,直接来一个连环吓。
倒退几步跌坐到地上,徐晚抬起头才发现房顶上均匀镶嵌着像苏大小姐雅间里那幅“挂画”一样的音响,自己洪亮的声音就是由那玩意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
好一个环绕立体声!
原来桌子上那些管子就是传声筒,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什么机扩,让这声音既清晰又洪亮。
“你要什么?”
听到徐晚的尖叫,老头走了过来,仍旧是满脸戒备,语气很不客气。
徐晚也不跟他计较,拍拍尘土站起来道:“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摞椅子,不用的话我就走了。”
“你不要这个?你找新竹先生不是谈这个?”老头指着手里装吃食的布袋,表情由戒备转为疑惑。
“啊…”徐晚恍然大悟,自己现在是个乞丐,一个乞丐来找说书先生,让这老头以为她是跟自己抢生计的,这老头也不是什么保安,而是个可以打包剩饭的保洁。
“不,不是……”一边说着不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搞什么啊!丢不丢人!
徐晚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
“哼!我就知道!”老头低头皱着眉思索了好一阵,才万般不舍地把其中更大的一袋扔给徐晚:“走走走!”
徐晚接过打开,拿了两块梅花酥,又把袋子递回给老头道:“我吃这些就饱了。”
就像家养的小猫没体会过流浪的残酷,此时的徐晚还没有储存食物的意识。这么一大袋点心摆在面前,她也没有觊觎的心思,见老头不相信似的看着她,又摆摆手道:“我走啦!”
天色已经到了下午,徐晚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没有目的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孤独。来到异世界的第一个晚上,该怎么过呢?露宿街头吗?
回到自己醒来的那个胡同,看到被自己踢碎的破碗,和被风吹到墙角的布条,她还是觉得,这一天的经历是一场梦。冰冷的地面和身上真实可触的破衣服又告诉她,这不是梦。
“城西三里外的徐家村,村东北有个棚屋就是我的地盘……”
耳边突然回响起前一天晚上小乞丐话说两岔的时候跟她交代的信息。城西三里,徐家村,好歹有个棚屋能遮风避雨,能睡觉。徐晚抬头看看天,步行三里地,天黑之前准能赶到!
摸索着走了约么有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口的石碾旁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农妇,排着队等待碾稻谷。
“大婶,请问这是徐家村吗?”
徐晚上前,向排在队伍最后的农妇询问。
农妇抬头上下打量着徐晚,欲言又止地瞪大眼睛,沉默了一会才点点头道:“是。”
“谢谢。”略过几人往村子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那几个农妇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说自己,逆着风也只听到“可怜见的”“不认识人了”断断续续的几句半截话儿。
摇摇头,叹口气,徐晚按照嘱咐来到村东北,第一眼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棚屋”。
因为别人家都是青砖青瓦规规整整的宅子,放眼整个村子也就只有那一处篱笆院,一间茅草屋。
看得出有些日子没人住了,踩实的院子里已经星星点点地冒出些杂草,推开破旧的屋门,落满灰的屋里因为家具太少而显得利落整齐。
观察琢磨了一阵,徐晚拿起门后水桶边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放在一边,提起水桶到院子里,把那半桶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水泼掉,又回到屋里拿起那瓢水作为引水倒进压水井,咯吱咯吱地压出些清水来,重新用水桶接了。
小时候的云帅帅父母工作忙,一到寒暑假就会到乡下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对这压水井的用法已经是肌肉记忆,甚至时隔多年再见到这种老物件,就仿佛又回到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内心升起一股亲切。
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甘甜的井水让徐晚眼泪直流。工作之后就很少回去看望爷爷奶奶了,她想回家!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晚就起身压水洗脸,火速回城!
这一晚上蚊子、跳蚤、老鼠,先是轮番上阵,后又群起攻之,做梦还梦到毒蛇在墙缝里冲她吐信子,这鬼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今天必须找个营生,长工短工,保洁保姆都行,只要给个住的地方,给口饭吃!
穿进这副人高腿长的躯体里,多少有点健步如飞,太阳才刚刚钻出脑袋,已经熟悉路径的徐晚就来到了城门楼下。
正想说一句“姐卷土重来了”给自己打打气,却不料一抬头就看到了“安泰城”三个大字。
What???
工作了七年,刚刚炒了自己鱿鱼的那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就叫安泰地产!徐晚惊出一身冷汗,内心无数个疑问,她穿来的这鬼地方到底是历史还是平行世界、是书是剧还是游戏?是巧合还是阴谋?或者这根本只是她的一场梦?
“丫头!”
正愣怔间,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进城在此发什么愣呢?”
是卖烧饼的那个“七叔”,正拉着一辆板车,往城门而来。板车上摆着面板、布袋、烤炉、几个瓷罐子和一些煤炭,男人半弯着腰,肩膀上套着拉车的牵引绳,额头挂着薄薄一层汗珠。
“七叔?”徐晚回过神,直勾勾盯着这个世界里,目前唯一一个认识自己的人,企图从他脸上得到些答案。“你可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
“傻丫头又犯糊涂啦?”男人停下,抬起一只胳膊擦了擦汗,慈爱地笑道:“你是小徐晚啊,从徐家村来,起得倒是早得很,七叔输咯!”
姿势略作调整,“七叔”拉着车进城去了。破衣烂衫的徐晚跟在他身后,像个流浪猫偷偷跟着投喂过它的路人。
还是那座城,还是那条街,“七叔”支起摊子,开始生火揉面做烧饼。徐晚渐渐放慢脚步,没有再上前去。
毕竟是一个活了二十九年的成年人,再跟过去,就是明摆着要饼吃了。人生地不熟的异世界,善良可贵,温情难得,她不想消耗别人的好心,要生存,还是得自力更生。
转头往听雨轩走去,企图再跟新竹先生谈谈合作的事。然而人到门前,赫然看到紧闭的大门上挂着一只精致的木牌,上书“单日打烊”。
搞什么嘛!一大早跑了三里地,你打烊?
徐晚摸摸空空的肚子,快哭了。
饿红的双眼无意识地乱瞟,猛然看到听雨轩大门一侧挂着一个锃亮的大锣,拳头大的锣锤用红布包着,像斗牛士手中的布莱卡,紧紧吸附着徐晚的目光。
管不了那么多了!小乞丐迈开长腿上前一步,一把扯下大锣和锣锤,“咣——”
这熟悉的声音一响,四下赶路的、逛早市的,统统往这边聚过来。不是听雨轩开讲的日子啊,怎的更改了日程?
徐晚爬上旁边的上马石,盘腿坐在上面,循声而来的人越聚越多,众人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诧异。
“咣——”
又敲了一声,徐晚轻轻放下大锣,向众人抱拳道:“今日听雨轩闭馆,与众位同为听客书迷,小女子深知大家听书心切,在此为诸位父老乡亲浅说一段,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此先谢过!”
说完惴惴地看着人群,惶恐地观察有多少人走多少人留。好在大清早的,大家似乎并不忙,围拢来的十几个人不但没走,还错落有致地或坐或站,排好了队形。前排还挤进了几个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托着腮眼巴巴望着上马石上的徐晚。
好一个安泰城!你是文化的城,你是礼仪的城,你更是流浪者心中最温暖的城!
徐晚一边在心中欢呼,一边也难免有种仿佛置身聚光灯下的慌乱感。
来不及紧张了。
徐晚调整姿态,组织语言,选取了现代世界一部经典宫斗剧里的某个名场面。
耳熟能详的故事能有效消除她心里的紧张,留出更多精力来思考怎么让掐头去尾的故事既高/潮迭起,又有来龙去脉。
然而效果却并不理想,刚讲了一小段,听众就出现了交头接耳的现象,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疑惑。
第一次“登台”嘛,正常!擦擦汗继续讲!
讲到贵妃怀着龙凤胎霸气回宫,台下人竟已走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安泰城人民着实有素质,每个人走之前都往徐晚面前放下几个钱币,就连听不懂大人故事的那几个小乞丐,也走上前递给徐晚半块黑乎乎的饼子,弄得徐晚很不好意思。
好歹,也算是凭本事吃上饭了。这次讲得匆忙,回去再打磨打磨,下次再来!
正想起身致歉,就见一辆嘎吱嘎吱的马车紧急刹车停在不远处,紧接着滚下一个衣着华丽,体态玲珑有致的年轻姑娘,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问道:“讲到哪里了?我来晚了吗?”
苏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