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叹息一声，相比较于裴云彻犀利的语气，男人沧桑的嗓音似乎浸着无限悲伤，“王爷，您有所不知，若是真的认真忙于整块荒地的建设，定然是需要好好查探地势及土质，建造房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王爷常年在京都，不知晓其中缘由，微臣觉着也是情有可原。”
裴云彻脸色一变，这老东西不就是隐喻着嘲讽他在京都只是贪图享乐，什么都不知道。
“看尚书大人对这事这么有心得，不如向皇兄求几块荒地，好生研究研究要如何建造，毕竟京都还有好些百姓日子难过着呢。”
李尚书并未被裴云彻这几句话惹得恼羞成怒，义正言辞道：“若是大炎朝需要，微臣在所不辞。”
呵！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裴云彻冷笑一声，正想怼回去，衣袖被轻轻扯了扯，他回头瞧见了顾临不赞成的眼神，咬了咬牙，强忍着自己把那一肚子的火又慢慢压了下去。
他今日来此不是逞口舌之欲的，“皇兄，谢微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怎么敢藐视律法。”
李尚书紧接着就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事不该用此断言，前些日子，那谢微受过陛下褒奖，或许是冲昏了头。”
“陛下……”
顾临扫了一旁的李尚书一眼，神情隐隐含着担忧。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帝王已经悠悠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众人的面前，御书房掌了几盏烛火，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绣着龙纹的黑金色靴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众人急忙压低了头颅，就是方才还在争锋相对的李尚书和裴云彻也不敢再说什么。
一阵冷香袭来，李尚书视线当中能够扫到那一角黑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花纹，身子紧绷起来。
帝王站定在他面前，低沉的嗓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所以李尚书的意思是，谢微得了朕的褒奖，得意忘形了？便不把朕放在眼里。”
李尚书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可这话从陛下嘴里说出来，带着说不出的冰冷狠厉气息，他只觉得脖子一凉，无声地绷紧了脊背，嘴唇细微颤抖着，好半晌没开口说出一句话。
“怎么不说话了？李尚书不是这个意思？”
帝王低沉的嗓音似乎压得更重了些，其他大臣把身子缩得越发紧了，李尚书无声地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微微发虚，“回陛下的话，微臣并未是那个意思，微臣不敢信口开河，听说此事时，微臣派人前去查证过，属于谢微的百亩荒地和陛下的河泾渭分明，常人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只能是有意而为之。
“哦？原来尚书大人还亲自派人查探过。”帝王的语气意味不明。
尚书大人却听出了这浅淡语气中暗含的怒火，他“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对着帝王的方向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明鉴，微臣都是为了大炎朝着想，生怕有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微臣僭越了。”
说完，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是尚书大人有心了，又如何能算僭越。”
“都起来吧。”
迫人的压力突然散去，李尚书颤颤巍巍的起身，这才浑然发觉自己这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大炎朝的帝王虽说年纪不大，但身居高位至今，为人处事高深莫测，不是他能够随意敷衍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把整件事情彻底查清楚才敢出现在御书房。
若是让那个女人得到陛下的欢心，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就难上加难了。
几人站起身来，裴云彻抬眸瞥见了皇兄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就在快要抓住的时候，皇兄完整的脸转了过来，四目相对，裴云彻的脑子一瞬间仿佛成了一团浆糊，方才想什么都忘了，匆匆忙忙收回目光。
顾临不敢擅自揣测圣意，但陛下金口玉言，若是真的给谢微定了罪，便无法挽回了，“陛下，微臣认为若是想查清事情真伪，不如传谢微进宫，当面对质。”
裴云彻思绪也通了，附和道：“是啊皇兄，臣弟也觉着不如把谢微召进宫中，当着皇兄的面，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暴露。”
李尚书虽说不曾想过今日顾将军和贤王来此为那女人说话，对比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畏惧，“若王爷和顾将军不相信微臣的话，微臣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可此事事关皇家的威严，就算真的知晓，恐怕也无人敢认。”
“你……”
帝王敲了敲龙案，听起来似乎有些急促，裴云彻刚打算骂出口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此事朕早已知晓。”
在场的众大臣都愣了愣，李尚书一行人心里生出了紧张和害怕，下意识抬眸注释着陛下。
裴云彻也没明白过来皇兄这话的意思，早就知道，是要处罚谢微还是打算放她一马？
顾临在陛下开口说出这话之后，浑身一松，立刻放下心来，若陛下早就知晓此事，真要降罪，谢微恐怕也没有机会待在京都了。
不过片刻，他便察觉到了陛下的视线仿佛落到了他的身上，抬眸看过去，果然如此，那暗沉的眸子看不出何种情绪。
臣子不可直视天子，顾临只是匆匆一瞥便垂下了眼眸。
帝王收回暗沉的目光，淡声道：“朕当日便下了旨意，也让□□穿过朕的口谕，若是谢微在荒地上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不过一条无用的河，还让诸位这么兴师动众。”
众人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裴云彻仔细想来，好像当日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气的，可现如今竟然只是彻底放下心来，那郁结的怒火和满心的担忧瞬间散了。
帝王的嗓音沉沉，“朕如今倒很是好奇，这谢微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大炎朝这么多的众臣如此费心，不惜派人查证。”
李尚书一行人压根就不知道当初陛下给过谢微什么口谕，这下好了，他们这么多人闲来无事盯着一个谢微，定然是引起了陛下的怀疑。
一个个地跪了下去，御书房一时之间只听见头骨磕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声。
“陛下恕罪！”
帝王轻“啧”一声，“这好端端的，又有何罪？”
其他大臣佝偻着身子，小心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尚书一眼，可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的把李尚书卖出去，他们也不能全身而退。
李尚书脸色也是异常难看，有大师的话，此行他本应该全胜才对，谁能知晓陛下竟然先一步应允了谢微，怪不得那谢微近来在京都过得如此潇洒。
李尚书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马请罪，匍匐着身子，卑微道：“求陛下降罪，是微臣不分青红皂白诬告谢微，微臣有罪。”
此话一出，其他人开口求情，“陛下，尚书大人他也是为了大炎朝着想啊，求陛下从轻处罚。”
“是啊，陛下，尚书大人如此作为，也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威严，若是任何人都可以藐视皇室，天下何治啊。”
“求陛下轻饶尚书大人。”
……
裴云彻听着耳边一个个的求情声，眉头狠狠地折了起来，狡猾奸诈的老东西，一字一句说为了大炎朝，为了陛下，都是借口，不过是谢微挡了他们的路罢了，就为了这一点，谢微都要好好经营荒地，彻底断了这些老东西的财路。
帝王罢了罢手，低沉的嗓音淡淡，“尚书大人既然是为了大炎朝，又又何罪，不必跪着了。”
“今日可还有其他事情？”帝王抬手捏了捏眉心，黑色的剑眉微微蹙起，压着点点烦躁。
若是再开口说什么，想来陛下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若无事，便退了，朕日日批奏折，也很是疲惫。”帝王黑白分明的眼睛扫了众人一眼。
众臣惊惶地低下了头颅，不敢再让帝王不喜。
李公公在收到陛下的命令后，引着众人往外走，打开御书房的门，恭敬地送走了几位大人。
离了御书房许久，上马车之际，裴云彻转头瞧着他们冷冷一笑，“诸位大人回去路上可小心着点，年纪大了，可别摔着了。”
李尚书满是皱纹的老脸微微一抖，浑浊的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狠，面上却是带着笑脸，“多着王爷担忧。”
裴云彻冷哼一声，抬脚上马车时狠狠蹬了一脚，哪怕是做工极好的靴子也不免发出了“咚”的一声，上好的竹青车帘子被扯出“哗啦”声，不难听出拉扯的主人心里憋着多大的火气。
帘子隔绝了那些令他厌恶的脸，裴云彻一屁股坐在软垫上，顾临有些无奈地吩咐车夫启程。
“去谢府。”裴云彻出声补了一句，在对上好友困惑的眼神，他有一瞬间的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道：“本王帮了她，当然得让她好好记着本王的恩情。”
顾临道：“来之前，你不是说并不是来为她说话的吗？”
裴云彻噎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本也没打算帮她，但我就是看不惯那些老东西，阴差阳错帮了一把，当然还是得记在那个女人的头上。”
说完，他生怕好友一直追着这事，扯过放在一旁桌案上的扇子，晃动的频率快而不规律，嘴里还嘟囔着“热死了。”
正好此刻外头吹来的风掀开了窗帘，顾临只瞧见云彻抖了一下，他无声地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