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景泰蓝高足鼎香炉中冉冉升起沉香。
五位大臣跪在地上,偶尔给了对方一个小心翼翼又暗藏害怕的眼神,御书房安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地都可闻。
龙案前,帝王身穿黑色长袍劲装,长袍周身修着张扬的五爪龙纹,腰间束着金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竖起来戴着顶嵌金银冠。
帝王俊美的剑眉微微压着,微微往上斜挑的眉眼本应该让面容显得柔和些,可身上那冰冷的气息,仿佛周身都覆了一层寒霜,让人无法直视。
修长的手指划过龙案上的奏折,偶尔听到轻微翻过奏折的“哗啦”声,跪在下方的大臣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五人来御书房就是为了进谏,可自从说明来意之后,陛下从头到尾不曾说一句话,也不让他们起身。
几个大臣眼神对视,示意对方先开口说话,随即匆匆有人收回眼神,神情飘忽不定。
开玩笑,看陛下这模样就是心情极差,他们又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谁会主动站出来。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李尚书恶狠狠地瞪了苏侍郎一眼,浑浊的眼眸中都是命令。
苏侍郎浑身一震,很想装作看不见,可他在朝中依附着尚书大人,如果不听他话,之后的日子想想都知道有多难过,乌纱帽都难保。
咚咚咚——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正打算开口,御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帝王说话的嗓音低沉,苏侍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原本都直起来的身子慢慢地又佝偻了下去。
李公公小心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垂着头,眼神从头到尾都放到前方几步的距离,在离龙案五步之外的距离站定,就算刻意压低了些,也能听出尖细的嗓音,“陛下,贤王和顾将军在殿外求见。”
帝王原本翻看着手中奏折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低笑一声,随手把奏折扔到龙案一旁,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人上赶着来御书房,就是朕那许久不见的皇弟都来了。”
帝王低沉的嗓音不大,可御书房外的裴云彻听得清清楚楚,身子微微抖了抖,紧绷的面色都生出了退缩的情绪。
他是真的太过害怕这位亲皇兄,别说看见,就是听到声音,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像是被猛兽死死盯住一般,阵阵寒意从脊背升腾而起。
裴云彻低敛着眉眼,盯着眼前的青石板砖,思绪百转千回,皇兄爱民如子,治国有方,否则这大炎朝不会如此安宁喜乐,他知晓自己不该有这样畏惧的心思,可偏偏……
不管他再怎么刻意避免上朝,再怎么避免与皇兄的碰面,带给他的压迫感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既然都来了,都进来吧。”
这么一句话拉回了裴云彻的思绪,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隐藏在宽大衣袖的手握得死紧,骨节处都泛起一片白色,手背青筋暴露。
顾临站在他的身侧,皱着眉头道:“可还好?”
裴云彻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瞧这模样就是压根就没法把他这话听了往心里去。
只见他如同壮士赴死一般抬脚跨进了御书房,顾临也跟了上去,裴云彻紧绷的面色还没维持两秒钟,在对上皇兄那双漆如墨的眸子,一瞬间便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磕磕碰碰地说道:“皇……皇兄。”
顾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裾袍跪了下去,“微臣参见陛下。”
裴云彻后知后觉才跪了下去,“臣弟参见皇兄。”
虽说不再结巴,尾音却也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意。
年轻的帝王薄唇发出一声轻笑,眼神幽深,意味不明道:“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怎么今日但是主动进宫来找朕了?怎么?闯祸了?”
不咸不淡的嗓音却让裴云彻浑身一震,低垂着头道:“臣弟不敢,臣弟哪里敢闯祸。”
“哦?”帝王似笑非笑,“既然不是闯祸,那想来你今日来此也是和这些大臣一样的目的?”
裴云彻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估计是似有所感,那些大臣也匆匆抬起头,看贤王的眼神像极了看救世主。
可不是救世主嘛,贤王没来之前,他们都被陛下这威压震慑得心脏都快停了。
裴云彻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满眼烦躁,真是晦气,如果不是这些蠢货,他至于要进宫吗?
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没事找事!
裴云彻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这些蠢货。
“顾将军今日前来,又是为何?”帝王轻飘飘的眼神随意扫了一眼,哪怕顾临也是久经沙场,直视这样的眸子,还是不免感受到一阵迫人的压力。
顾临垂着眸子,尊敬地说道:“回陛下的话,臣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谢大姑娘的事情。”
“哦?”帝王似是来了兴趣,身子动了动,调整了一个姿势,嗓音有些慵懒,“贤王来此也是为了那谢大姑娘?”
裴云彻只要听到皇兄把话头对准他便一阵心悸,可来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回皇兄,是的。”
说完心脏的位置似乎传来阵阵打鼓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顶着惊惶害怕来此,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如今谢微可算是把他给害惨了。
裴云彻暗自思?,等到处理完这事,他可是要好好收拾这个女人。
跪在御前的其余五位大臣一听到贤王和顾将军也是为了谢微的事情来,仿佛有了底气,发声道:“陛下,您也瞧见了,这事就是王爷和顾将军都已经知晓,若是不作处置,岂不是任由那谢微以下犯上?”
“是啊,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裴云彻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这些老家伙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从中吃油水的嘴脸未免也太丑陋了些。
“二位也是这个意思?”帝王迫人的目光扫过两人,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顾临总觉得陛下这话有些意味不明,但当下也不容他思索太多,那谢大姑娘此事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念在过往的……交情上,他也不该见死不救。
顾临刻意忽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陛下,谢微也是大炎朝的百姓,怎么会不知律法严明,我想谢微定然是不知晓那河的归属,不知者无罪,求陛下从轻处罚。”
“是啊,皇兄,臣弟也是如此想法,谢微必然是不知晓的。”
否则就是给那个女人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其他大臣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感情这顾将军和贤王并不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可京都传言,那谢微常年纠缠顾将军,应该让顾将军很是厌恶才对吗?
更别说是贤王了,他们就算是不参与其中,都能知道贤王和谢微的恩恩怨怨,前些日子可险些闹到了官府上。
那二人分明古就是恨不得你死我活才对,可贤王为何会在御前为谢微说话,他们脑子一时间也转不过弯来。
听着顾临和裴云彻这话,没有人注意到帝王本就漆黑的眸子越发暗沉,犹如冰封千年的古潭,一个不小心就能引人坠入深渊。
年轻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暗红色的龙案,不轻不重的声音让御书房的气息越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李尚书只是短暂的愣神就反映了过来,磕了个响头,“陛下,微臣不同意顾将军这一说法,这恐怕不是不知者无罪。”
裴云彻皱着眉头,冷切你道:“尚书大人这是何意?”
“王爷,微臣也只是陈述事实。”
裴云彻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在御书房,他还真想冷笑一声,“尚书大人,陈述事实也是要有证据的,千万别空口白牙的诬陷好人。”
估计裴云彻自己都想到为了给谢微脱罪,说了些什么话。
李尚书苍老的脸浮现出无奈之色,“王爷,微臣都是为了大炎朝,在御前,微臣又怎敢信口雌黄。”
说着,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另外一个大臣。
那在接到李尚书的大臣明白了过来,立马接话道:“是啊,求陛下明鉴,若是那谢微真的不知晓这河所属,也总该知晓荒地上的草木山水,这一点总不能记错。”
“陛下,李大人都是为了大炎朝,那谢微作为西北那百亩荒地的主人,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自己手上的土地多少,依臣看来,那谢微就是故意而为之。”
一字一句分明就是要把谢微往死里逼,裴云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些老东西什么都不知道,谢微在荒地所做的事情处处为了百姓考虑,孤身一人在荒地建造房子,食楼,一个弱女子,独自撑起来,这些老东西又为百姓做了什么。
若真的因为此事送了命,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况且,那女人本来也就没做错什么。
裴云彻嗓音铿锵有力,全然不似往常那般对着皇帝时的怯懦和畏缩,“荒地上下近百亩土地,谢微一心扑在建设上,分身乏术,皇兄,臣弟向你保证,此事她绝对不知晓,还请皇兄饶她一次。”
帝王薄唇轻轻动了动,嘴角压得有些低,很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