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不会风平浪静,不论在哪里都是不断出现麻烦、解决麻烦,出现麻烦、解决麻烦,让人一刻不得消停。
原本运送铁矿石的马队没有如期到达陶城,而且已经迟了好几天了。
族人们都在猜测,是不是铁村发生了什么意外,要不要派兵去看看。
正当陶夏准备派人去铁村察看情况的时候,铁官派来的骑手抵达了陶城。
骑手将铁村的现状向陶夏做了简要的报告。
前阵子,铁矿的矿洞发生坍塌,奴隶们因为惧怕,拒绝下井。
铁官为了避免发生奴隶的武装暴动,便封堵住了坍塌的矿洞,让奴隶们去稍远一些的地方继续挖掘。
没成想,过了几天,奴隶在矿洞中挖掘的时候,竟然挖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原来之前矿洞坍塌的时候,里面的奴隶并没有立刻死掉,而是在矿洞中摸索着求生的路,但最终还是死在了暗无天日的某处。
这件事引发了奴隶们第一次大规模的暴力反抗,他们用凿子、钎子和石头作为武器,杀死了两个监工,砸伤了四个人,为首的人带着十五个奴隶逃了出去。
铁官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立刻纠集全部族人把剩下所有奴隶看管起来,没收劳动工具,不再下洞挖矿,然后派出骑手返回陶城,找陶夏拿主意。
陶夏听完骑手的汇报,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在陶城,我只跟您说了这个事情。”骑手恭敬答道。
“一会你出去,肯定很多人来问你。你就说铁村发生了一些小事情,其他什么也不要乱说。”
“知道了。”
骑手离开后,陶夏喊来了陶春:“你去找三十个信得过的人,然后去找石影领三十二匹马,再借他几头狼崽子,陪我去一趟铁村。”
陶春眉毛微皱:“出什么事了?”
陶夏小声谨慎道:“奴隶暴动。不要说出去,绝对不能让奴隶们对挖矿心生抵触,也不能让奴隶们有样学样。”
陶夏简单收拾了行李,出城时看到石影也在人群中,转身问陶春:“怎么石影也在?我只是让你借他的马和狼,没让你借他的人啊。”
“他也算信得过的人,而且他说那些狼崽子只听他的。”
陶夏不说话,朝陶春翻了个白眼。
陶春笑嘻嘻托着她踩在马镫上翻身上了马背。
一行人还没到铁矿山,铁官已经沿着路迎出了好远,看到陶夏,心里直打哆嗦。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这个时代死了奴隶,算什么罪过?铁官忐忑的原因是死了两个族人,还有四个重伤的族人躺在床上生死由命。
“司城,我这个铁官当的不好。”铁官低头认错,不敢直视陶夏。
陶夏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这件事还真的没法处理,只是勉励了几句。
她的权利源于奴隶主的支持,自己也是奴隶制度的受益者,她必须要维护这个制度。
想终结一种前世看来不合理的制度,靠嘴巴是没用的,还得靠手。
每一次技术上小小的创新,每一次积少成多划时代的技术革命,促使生产关系不得不去适应当前的科技高度。
铁官陪着她在矿山视察一圈,最后来到塌方的矿洞附近,一股尸臭传来。
“你打算怎么做?先听听你的想法。”陶夏双手抱胸,板着脸说道。
铁官哆哆嗦嗦低着头答道:“准备按您之前教的,计划杀几个,然后告诉他们是因为那些领头反抗的才导致了他们被杀。”
陶夏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话,铁官还是很放在心上的。
“谁是领头的?”陶夏仍然好奇。
“就是曾经为奴隶争取到治病机会的女人蔓草,奴隶们很信服她。”铁官答道。
陶夏想起来,那个女人曾主动请缨要来挖矿,她迫切想要改变被奴役的命运。
这个女人不简单,若是以后遇到强大的敌人,可以把这个人卖去敌方那里,怂恿她造反,搅乱敌人后方,这女人以后会是个好棋子。
“暴动中受伤的奴隶,全部解决掉。其他人也不能用了,分批送到铜城去,换新的奴隶下矿。”
“一下子换这些多人。挖矿的事情,得停阵子了。”铁官担心道。
陶夏宽慰他:“只要矿在,人在,挖矿的事情做不完的。铁村这边的事,暂时还是你管,议事会那边我会和她们说说的,但是你以后要做的更好才行,有时候不能过度压榨,适当地给奴隶们一些激励。”
管理奴隶这种事情,实践是最好的老师。铁官也算是稳住了大局,不算太差。所以陶夏没动他,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
铁官对着陶夏又是一通千恩万谢,之前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职位不保。如果当不成铁官,有这样的罪责压在身上,只怕日后在城邑里也没有机会再当什么官了。
陶夏又叫来陶春:“让石影带着他的狼崽子和三十个族人去追捕那十几个逃走的奴隶。告诉他千万不要分散行动,容易遭埋伏。务必把领头的女奴给带回来。”
“直接杀了不行吗?”陶春不懂为什么要抓活的,抓活的比就地解决要麻烦地多。
“抓回来作用更大。”陶夏答道。
“好。”陶春不再询问。
“你拿着我的柳叶回城邑,征发两百族人来这里。”陶夏说着拿出象征司城身份的柳叶,交与陶春。
陶春接下,却还是疑惑:“这里的暴动已经平息,还征发这么多族人做什么?”
“不能再这么胡乱地挖下去了,我们要挖坚固的矿井和巷道。奴隶的死亡率过高,会让逼着奴隶造反,矿奴的组织度高于其他工种的奴隶,万一他们之中出了一个领.袖,带着脑子造反,城邑承受不住这样的损失。”
陶春和铁官四目相视,心中暗暗钦佩。
***
在陶城的偏僻一角,出现了一栋新的建筑,墙很高,门和窗口却很小。
门口永远有士兵把守,族人都敬而远之。
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暴力机关——监狱。
蔓草和其他逃脱的矿奴就关在里面。
城中的人很少知道这件事,那些看守监狱的伤残士兵也缄口不言。
蔓草在里面被关了一个多月,面容憔悴,陶夏带着几个强壮士兵进去的时候,蔓草正在搓麻绳。
每个犯人,每天要完成额定工作才能有饭吃。
看到陶夏进来,蔓草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甚至假装没有看到她。
陶夏笑着问蔓草:“你知道你上次逃走为什么失败了吗?”
蔓草扔掉麻绳,冷哼道:“你们有狼崽子,寻着味道,把我们抓回去了。”
陶夏又笑:“我听你弟弟说了你的梦想,让奴隶们都逃出去,找一个没有奴隶主的地方,每个人都自发地劳作耕种......这听起来很不错,很蛊惑人心。但是为什么跟着你逃走的只有十几个人?你有想过吗?”
蔓草抬起了头,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思考,她也想知道陶夏怎么看这个问题。
“你看着陶城靠耕种就能存活,你以为你能做到吗?几月份撒种?几月份收割?一亩地撒多少种子?第一批种子从哪里来?趁手的农具从哪里来?”
蔓草昂着头又低了下来,她知道陶夏说的没错,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但要不是自己亲身做过,还是很难做好。
她仍然梗着脖子道:“我听看守说起过,在我们逃走之后,你亲自去了铁村,加固了矿井和巷道,这几个月才死两三个人。哼,你能大发善心对矿奴们这么好?我呸,才不是。是因为我们反抗过,我们用血换来了后来矿奴的不死。”
陶夏轻轻抚掌,挑眉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看来,你这监狱没白蹲,能想明白这些很好。”
蔓草有些不理解陶夏为什么夸自己,甚至为自己轻轻鼓掌。照理说,陶夏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死自己。
陶夏知道蔓草很疑惑,于是继续说道:“你组织的这次暴动很仓促,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
蔓草不由自主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在劳作中让奴隶们都信任我。比如别人挨鞭子的时候替他们挡一下,最多也就多挨几鞭子。在有人受伤时,或者老弱生病时,把自己的食物省出来分享。用不了几个月,奴隶们都会信任我。”
“但是因为有干满五年可以变成野民的诱惑,有的人想逃,有的人不想逃,甚至有的人想把你逃走的事告诉奴隶主,以换取自己不再当奴隶。我要是你,我就会在奴隶都信任我之后,观察谁能靠得住,谁靠不住,谁可能会去告密。”
说道这里陶夏刻意停顿了一下。
蔓草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陶夏眯着眼睛笑道:“奴隶很容易死掉的,生病、受伤......奴隶主不太会在意,所以你说然后要怎么办?”
蔓草倒吸了一口气,她懂了。
“我会选在四五月份逃走,因为麦子会在四五月份收获,秋天又可以再种一次,夏天和秋天山中的果子很多,逃走的人来不及种植也能熬过去。那时候雪早就化了,留不下脚印,逃走的时候还能顺便抢一些麦种。”
蔓草听得入神,频频点头。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逃,而是将奴隶聚在一起,想要每顿多吃一口饭,每月多吃一口肉,否则就不干活。记住一定要选个最忙的时候,主人们纵然想要杀你,也会先满足你的要求。等过了最忙的时候,你这个带头的肯定会死,不过你的伙伴可能就会过得好些。那些伙伴可能会念叨几天你的好,可能看到你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还会掉几滴眼泪。但是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忘了,尤其是食物多了一些后,就会觉得这些都是主人的赏赐,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活报答主人。”
“我要是你,肯定不会选第二种办法。”
说完这些,陶夏离开了监狱,蔓草想得入神,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陶夏已经离开,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
藤萝部族被押送回陶城之后,接受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能再说自己的语言。
因为她们的语言与陶城的语言不同,之前需要翻译,但是往后她们可没有这个资格了,她们要忘掉自己的语言,以适应自己的主人。
翻译在奴隶营地大声的告诫着藤萝部族的人:“从现在开始,在学会陶城话之前,不准任何人说话。说一次,藤条抽一次,五次以上,杀。”
有孩子被吓哭了,用本部族的话哭喊着。
红叶急忙喊道:“别说话!不准哭!活着最重要!”
监工立即对着红叶的脸狠狠地抽了一藤条,然后伸出四根手指,意思是她还有四次机会,否则就得死。
红叶忍着疼痛,一言不发,低头找了一块石子,放进了嘴里,呜呜地含混了一声,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摆手。
忘了本部族的语言,改变原有的生活习惯,这个部族就算了彻底的灭亡了吧。
那些愚昧、邪恶、血腥的基因会埋藏在灰烬中有朝一日爆发出来吗?
这个答案陶夏不知道,但她笃信吃人与被吃,压迫与反压迫,不论是哪里的太阳,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