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衡的出现再次打乱了温长昳的生活节奏,让他每天走神的时间越来越多,被知识点填充的大脑空出了一块地,并且不断在向外扩张。
不能再这样了。
温长昳甩甩脑袋,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老师讲课的声音里去。
高三的娱乐时间很少,下课时间被缩短到五分钟,连以谦拉上温长昳一起去上厕所。
他们这层在一楼,比较奇妙的是厕所分布是男右女左,不是两边都有,男厕所在走廊的另一头,也就是理科尖子班的旁边。
他们主任排班级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两个尖子班一头一尾,中间夹着次一级的A班,左文右理,一共六个班级,分布非常对称,还能起到良好的规范带头作用,到时候有领导来检查,一楼就是全校最优秀的几个班。
效果……温长昳感觉不出别的,只觉得去上厕所的路程变远了,有点烦人。
温长昳还没走到厕所就听见有人叫他“温长昳,温长昳!”
温长昳和连以谦一起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理科班那个第一后,摸着心口往后退了半步:“有事吗。”
翟生被他话里的寒意震慑住了:“没事……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我们那天一起录了采访,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温长昳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似乎多点一下是很费劲的事情,然后又转过身。
“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这样。”
连以谦在他后面解释着。
“走了,不是要上厕所吗。”
温长昳一叫,连以谦就冲着翟生抱歉的笑了笑,转身跟上温长昳:“你冻人家干什么?”
温长昳脚步顿了一瞬,指着自己的脸:“我说什么话不像在冻人?”
“哎,也是。”连以谦不做多想,温长昳那张脸吧,确实有那种冰冻效果加持。
毕竟他怎么可能想得到有人为了一个形式化的比心直接把自己前任的心口直接咬出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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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长昳是不想和翟生见面的,他真怕明衡会从哪儿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又跟疯狗一样的啃他。
但他的运气始终是那么不好,下午上课的时候,秃头主任把他叫了出去,身后跟着翟生。
“长昳啊。”主任把手搭在温长昳肩膀上,温长昳憋了口气没说话。
“我知道你们都忙,都忙着学习,不过这事儿耽误不了多久,来来来你们来过来听我说啊……”
主任把他俩带到一个空的办公室,将几张调查问卷放到他们面前:“来来来,先把这张表填一下。”
温长昳简单拿起问卷看了一下,大概是对学校的整套体系的细化评价,他搞不懂这东西为什么不是统一发下去让每个班都写,居然还专门把他俩叫过来,这个行为简直愚蠢到匪夷所思。
“其他同学也有表,只是跟你们的不太一样。”主任略隐晦的说:“上面要做个抽查,你们俩写的东西学校放心。”
听到这里温长昳就懂了,但依旧觉得实在多此一举,叫一个稍微听话聪明,字写的好看一点儿的人来效果都是一样的,而且居然还要在办公室里写,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干什么违法交易。
“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只是顺便请你们过来写了。”主任招呼他俩坐下:“你们边写我边说啊,长昳和翟生,你们俩对保送这事儿怎么看的?”
“不去。”温长昳低头填问卷,想都没想。
翟生倒是停了笔,看了温长昳一眼,又对主任说:“我也……不去。”
温长昳还是没抬头,他不去纯粹是懒得,他没了解过保送的相关事宜,按部就班参加高考是个多简单的事儿。
而且……某人当年也放弃了保送名额。
“哎,也好,也好。”
主任挺高兴的,一中不缺有保送资格的人,但是缺争状元的,这两人都放弃了,和别的高中的竞争就更有利了。
“最后一个事儿啊。”主任搓了搓大腿:“你俩上次那个采访,效果挺好的,老师这边呢就在协商能不能再拍一个类似的……”
“不能。”温长昳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主任:“老师,我觉得那样太耽误时间了,影响我学习。”
他这个回答主任并不意外,温长昳那脾气那性格吧,往那儿一站明眼人都能感受到,都不需要刻意去了解。
“那翟生呢?”
主任看向身旁的人,温长昳这才知道这个人叫翟生。
翟生讲话也和他整个人一样怯生生的,说:“我、我都可以……”
“好吧,那我再从文科班选一个人,就这三件事,你们写完就可以走了。”
温长昳闻言下笔飞快,刷刷刷的填完了问卷,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主任再见。”
“哎,好,好,你去吧。”
温长昳摸了摸脖子上的创可贴,在走廊上走的飞快。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翟生一边跑一边叫他:“温、温长昳!”
温长昳飞快转过身:“你结巴吗?”
翟生吓了一跳:“不,不结巴。”
“那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温长昳没什么表情就能让人冷的掉冰碴子,翟生好不容易叫住他,看着这张脸又说不出话了,温长昳耐心有限,眼看就要转身离去,翟生抓住他的手腕:“你还记得我吗!”
“放手。”温长昳先是很冷漠的向下瞥了一眼,然后才对翟生的问题做出回应:“不记得,你哪位?”
“我们见过的。”翟生松了手,向温长昳比划:“高一的时候,刚入学,那会儿我才这么高,跟你差不多。”
温长昳打量着比他高小半个头的翟生,悟了:“对的,你长得很高,我可以走了吗?”
专程跑过来炫耀一下自己长高了是什么心态?
“我不是那个意思。”翟生急忙解释:“你不记得了,我当时中暑蹲在这里,你帮我叫的人,还把你的水给我了。”
看着翟生指向的墙角,温长昳好像是有那么点儿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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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入学那天热的不像话,太阳暴晒,招生的老师们坐在有空调的教室里收费,学生和家长就站在烈日下排队。
温长昳是一个人来的,那会儿他妈妈还在住院,他爸又不可能送他上学,温长昳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尺寸很大的行李箱和一个盆,再没别的东西。
他在商店买了瓶冰水,拉着箱子进去,到缴费处用箱子排队,自己往屋檐下的阴凉处走,觉得那些在烈日下老老实实排队的家长和学生们是不是都傻了。
走廊的墙角处,他看见一个破麻袋似的人坐在那里,一开始以为是学生在那儿休息就没在意,在那人身边站了一会儿后发现了不对劲,这人怎么一动不动的跟死了一样。
温长昳蹲下身,凑近瞧了瞧那人寸头下的脸,不出意料被晒得通红。
这么老大一个人中暑晕在这里居然没人发现,温长昳叹了口气,向后看到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跑过去告诉对方这里有人晕倒了。
志愿者很快的跑了过来,翟生悠悠转醒,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眼前。
“降降温吧,新买的没开过。”
少年凉凉的嗓音在燥热的夏季听起来格外舒服,即使逆着光,也能看出他皮肤很白,抓着水瓶的那只手上洇了些水痕,被日头一照都在发光。
“好好谢谢人家啊,是这位同学发现你晕倒的。”志愿者一边把翟生扶起来一边告诉他。
翟生接过水,刚想向那人道谢,少年就毫不犹豫的扭头走远了,没有再多一秒的停留。
温长昳其实不记得这么多细节,他只记得有个人晕了,至于自己做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他比较有印象的是另一件事。
高一办理入学的时间比高二高三开学的时间早,当时的校园里除了刚来报道的新生和高二的志愿者,还有高三提前开学的那两个尖子班。
提前开学的他们没有早晚自习,中午放学的时间也早了一些,明衡和班上的几个男生下了课就抱着球去了球场,为了娱乐也是为了放松,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抱着篮球往校门口走。
彼时的温长昳排了一上午队都没办完手续,正是心烦的时候,他把水给了那个中暑的学生,自己就没有水了,因为是一个人,也不能丢下行李箱去买水,渴的嗓子直冒烟。
明衡他们几个人迎面走来,站在人群中心的明衡本来笑着和身边的方回讨论刚刚那场球,突然注意到了一旁将手肘撑在行李杆上,面无表情的少年。
以温长昳的长相,想不引人注目是有点难度的。
“哎呦,小美人哦。”方回说了一句。
其他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所有人都在看温长昳长得有多“美”,只有明衡注意到了他干裂的嘴唇。
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明衡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拿着他刚买还没来得及喝的水,走到了温长昳面前:“同学,你要喝水吗?”
温长昳抬起头,心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是遮天蔽日。
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高?他得把脖子仰的角度很大才能看全明衡的头顶,这人拿着一瓶水,都快怼到自己头发里了,问自己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
思考过后温长昳摇了摇头,再忍一忍他就可以自己去买水了,还是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好。
声音好好听。
明衡想。
温长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凉凉的,因为口渴又有点哑,说话时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唇形很好看,有一点点诱人的意思。
“喝点儿吧。”明衡有些固执且无礼的将水塞到温长昳手里:“你嘴唇都干了,这我新买的,开都没开。”
方回那群人在他后面起哄,温长昳很明显被吓到了,肩膀缩了缩,看着手中的水有些不知所措。
明衡先是回头用眼神威慑他们,又转回来看着温长昳:“一会儿中暑了就不好了。”
大概是想起刚刚那个中暑的黑蛋倒在角落没人发现的可怜样子,温长昳拧开瓶盖喝起了水。
他是真渴,所以喝的很急,有一些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和脖子流到衣服里,明衡喉结动了动,挪开目光。
“谢谢你。”
温长昳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盖上盖子,仰着头看明衡:“我没有带现金,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回头加你把水钱转给你。”
明衡本来想说这点儿小钱不用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真的很想要眼前这个人的联系方式。
“方回,笔!”明衡回过头。
“你发什么疯,谁打球带笔啊。”方回笑他。
这时候温长昳说话了。
“我有。”
明衡看着温长昳从行李箱的最外层摸出一根笔来,但是没有纸,于是温长昳为难的皱起眉。
“你写我衣服上吧,你的联系方式。”
不知怎的,明衡看见他皱眉就下意识不舒服,想要让他舒展开来:“我这球衣反正也不会当常服穿。”
“可以吗?”
温长昳抬眼瞧着明衡,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明衡莫名的心头一跳。
“可以的。”明衡点点头,同时在心里不由自主的补了一句。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球衣没有袖子,以温长昳的身高,只能趴在明衡胸口写,明衡低头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发顶,很想伸手抚摸,用了很大的定力才压抑住这冲动。
明衡刚打完球,球衣有点湿,加上本来料子就滑滑的,一个数字得描好几遍,笔水洇开了还得重写,所以温长昳写了很久,笔尖隔着衣服戳在皮肤上痒痒的触感就一直在明衡胸口徘徊,他紧张极了,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己频率不正常的心跳。
“好了。”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数字,温长昳松了口气:“你加我吧,我办好入住就同意。”
明衡眨了眨眼睛:“你偷偷带手机哦,同学。”
温长昳僵了一下,抬头看明衡的时候就不再那么没情绪了,毕竟是在求人:“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当然可以。”明衡发现自己的嘴甚至比脑子还快,似乎只要温长昳说“可不可以”,无论后面跟的是什么他都会回答“可以”。
“谢谢。”温长昳很快又垂下了眼,要一直仰着脖子看明衡让他觉得很累。
方回他们在后面催促了,明衡只能很快的对温长昳说:“我叫明衡,明亮的明,平衡的衡,高三文科一班的。”
温长昳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对他伸出手来:“温长昳,新生。”
明衡握住了那只因为才拿着冰水变得也凉嗖嗖的手,少年的手骨骼感很强,皮肤又很光滑,如果不是方回他们急了,明衡很想再多握一会儿。
“回头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怎么写的。”
明衡一边跟温长昳说一边往校门口走,居然忘记了松手,差点儿把温长昳给牵走了,身后又是一阵哄笑,明衡脸上一热,叮嘱温长昳:“一定啊!不要忘了!”
温长昳点了点头。
明衡走后他看着那个被人群拥簇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只被明衡牵过的手,有那么几分钟都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