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医生，快来救救他！”

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被人大力拉开，使大门磕在门楞上，发出一声巨响，又猛地扑了回来。

两个男人抬着一个担架，气喘吁吁，随后把担架放在地上，纷纷瘫倒在了休息椅上，用脖子上的手巾擦着鬓角的汗。

“医生，给他再打针镇定剂吧。”

尹游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先确认了玻璃门没有开裂，随后才将视线落在担架里的男孩身上。

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似乎很累，大汗淋漓。

尹游蹲下身，凑近，男孩脸上的表情有一种玩耍时才会有的天真快乐。

这个男孩，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医院里了。一天一次，一共三天。每一天都是一样的症状。

据他的同伴说，这个男孩每天都在跑，跑到力竭。

这个年龄段里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然而男孩三天里，一直处于激动的情绪中。这已经不是一只镇定剂能解决的了，还是建议去精神科看看，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或者，看看脑子。

“...真的继续打镇静剂吗？”尹游沉默半响，“我建议还是做些其他的检查。”

“不用，不用。”黝黑的男人说，“我们农场里新搬来了几个女邻居，这家伙见到那些女邻居，太激动了，哞——”

“是吧，鸡老哥。”

“是的，镇定剂就好。”鸡老哥“咯咯”两声。

在这几句话描述里，男孩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对那些女邻居不怀好意的搔扰。

尹游目光触及到墙上“摘蛋圣手”的烫金锦旗时，脱口而出道：“还是给他做个绝育吧，割以永治。”

鸡老哥和黢黑的男人都不禁抖了抖。

这句话刚落下，门口突然传来委屈的哭声。

尹游不由侧目，羊美美站在门口，微卷的头发上盖着碎花头巾，很可爱。

“呜呜呜，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围着我跑了。”羊美美气到脸红，“你已经打扰到了我的生活。你是狗，我是羊，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也不能生小孩，这、这叫生殖隔离！你说对不对，医生？”

“咩——”

羊美美的手开始变成羊蹄，焦躁不安地晃动着，希望通过这个肢体动作来使自己更加坚定。

尹游顿了顿，说：“你说得对。”

眼前的这场闹剧，如果追根溯源，尹游觉得，一切的源头，一定是三天前的那场车祸。

三天前，他照例比闹钟先醒来，在上班的路上，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撞倒。

剧痛袭来，他出了车祸。

可是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自己家里的天花板。身上毫无伤痕，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羊美美的身后，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纷纷向医院里窥探着。

只不过这些路人都有兽耳、尾巴，甚至长鼻子和尖锐的獠牙。

如今看来，那场车祸真实的发生了，并且把他带到了这个动物能像人类一样生活的动物世界。

小腿上传来触碰感。尹游低头，男孩的身后出现了一只狗尾巴，那只狗尾巴正在来回晃动着。与此同时，男孩的头上冒出了两只三角形的毛耳朵。

似乎是听到了羊美美的声音，男孩——不，这只牧羊犬，眼睛‘唰’的亮了。

牧羊犬企图从担架上窜出，然而他的肌肉过度劳损，已经不能再支持他的行为。

躺在的担架上的牧羊犬挣扎着，变成了毛茸茸的原形，两只狗爪子抓着自己的尾巴啃。

一边咬一边哼哼唧唧，自己被咬疼了还“嗷”一嗓子。

嚼嚼嚼，想不明白，羊美美怎么就不愿意和他玩呢。

尹游没犹豫，一针镇定剂下去，牧羊犬很快陷入了沉睡。

羊美美擦掉眼泪，从围观的兽人群里，挤了出去。

鸡老哥抬起一头的担架，原本对尹游就客气，此时看向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畏惧：“医......医生，你真的要给他做绝育手术吗？”

“……”

他只是随口说说，这只牧羊犬人形还是个小孩子，他给人家未成年割蛋蛋，太刑了！

“绝育是不行的。”尹游摇头，“牧羊是牧羊犬基因里的本能，不是绝育就能解决的。我建议你们给他找个羊美美的平替。”

黝黑的男人并不赞同，“没有羊会受得了这个家伙。”

男人是只牛，睫毛浓密得过分，眼睛大而有神。

尹游把注射器的针头掰断，扔进垃圾箱，“买一只羊玩偶给他吧。”

这就是平替存在的价值了，而且，羊玩偶永远会比活着的羊有耐心。

“医生，我们没有多余的积分去买什么羊玩偶。”鸡老哥有些气恼，“我们愿意带他来医院已经是看在情分上，这只狗自己的积分，吃饭都成问题。我还要离开这里，我的积分不能浪费在别的地方。”

鸡老哥一连串，说了很多，除了他个人情绪外，尹游还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积分也许就是钱，是在这个世界上流通的货币。

“我可以去买羊玩偶，”尹游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淡淡说道，“我会把玩偶送到你们的农场。”

尹游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他喜欢从问题的根源上，解决问题。

一个羊玩偶，也许花不了多少积分

见死不救是医生的禁忌，他可以为他的患者去买。

...

这条路的前街，有个小区，那里就是尹游的家。尹游每次上下班，步行十五分钟足够了。

路上，他总会路过一家精品店。

他很少进去购物，但是，他记得收银员是一个有些文弱的男生。每次太阳落山的时间，男生都会把店里的帘子撩起来，收银台的位置刚好能看见落日。

精品店里，尹游将手里的羊玩偶递给收银台后的收银员，对方梳着一头脏辫，或许是发质太硬，脏辫像是插在草靶子上的糖葫芦，立在头顶，直冲天际。

“欢迎光临～”

收银员已经不是那个文弱的男生了。

显然，这个世界的布局，还是尹游记忆里的那样，但是在这里生活的，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人。

“一共八十积分。”收银员露出一个笑，指了指收款机，“请在这里刷ID卡。”

正在身上摸手机的尹游：“......”

他忘了，在那场车祸里，手机被碾碎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见到的画面。他的手机并没有和他来到这个世界。

和大多数人一样，尹游也将存款数据化。数据看不见，摸不到，如今，支配存款的手机不在身边，他再没有可以付款的方法。

也就是说，他现在身无分文。

然而，就算他的身上有钱，在这个世界恐怕也用不了。

这个世界，需要的是积分。

尹游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他没有积分。

收银员扫了尹游一眼，看出了他的窘迫，“你是不是刚回来的？”

收银员说的话有些无厘头，但是尹游听懂了。

这句话的意识是，你是不是刚从人类世界回来的？

“是。这是第四天。”尹游点头，“我没有ID卡，也没有积分。”

“你的系统没有让你去登记中心拿ID卡么？”收银员微微歪头，头上的脏辫随着动作笔直的倾斜，“算啦，你可以先赊账。你需要先去登记中心登记，然后才能有ID卡。”

这或许是个很好心的兽人。

“你不怕我跑路么？”尹游没忍住问。

“不怕呀。”收银员从自己鬓角揪了半根头发，而后像是在用牙签一样，插在了眼前的果盘上。收银员扎起一块苹果，往常柔软的头发竟然依旧直挺挺。

这收银员是个刺猬。

尹游的思维还停在发现收银员的身份上，蓦然头皮发麻，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刺猬身后的空地上，围了一桌正在打牌的壮汉，那些壮汉肌肉虬结，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尹游的视线一动，正好和其中一个兽人对视。

兽人冲他张了张嘴，里面尖牙毕现。

“A区就这么大，没有其他区的居住权，你跑不掉的。”刺猬将苹果送进嘴里，咔哧咔哧嚼着，“别害怕，这些都是我的朋友。A区是最没组织没纪律的一个地区，他们会保护我的店——”

“以及，追债。”

...

尹游提着精品店的袋子，前往农场。

农场距离医院，有些远，开车需要四十分钟。最好的方法，就是打车。

然而，尹游现在已经负债八十积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积分是如何计算的，可欠钱的感觉并不好，避免越欠越多，尹游决定步行前往农场。

这里的地理位置偏郊区，街上的兽人并不多，车流量数的过来。

树叶无声飘落，安静到有些萧瑟，尹游特意远离市中心生活，倒也习惯了。

路上，尹游思考了自己可以赚积分的方法。

尹游并不想浪费自己这一身医术。然而，宠物医院坐落的位置太偏，除了刷成熟脸的老居民外，鲜少有生面孔来。如今那些老顾客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需要曝光。

现在新媒体行业大热，他想赶个潮流，来增加宠物医院的曝光度。

比如，直播。

到了农场，牧羊犬又在对着羊美美跑来跑去，羊美美有些绝望，颓然坐在地上。

尹游把羊玩偶掷向空中，羊玩偶在空中划出个抛物线，落在了远方。

捡东西，和羊玩偶，可是双重buff。

牧羊犬眼都直了，立刻变成原型，撒开四条腿，放弃了羊美美，没命的跑向羊玩偶。

尹游赶紧溜，牧羊犬把羊玩偶捡回来后，一定会求着他再仍一次。

然后，再扔，再捡，再扔。

尹游之前养过狗，所以他有经验。他非常了解自己，自知自己不能拒绝毛绒动物的陪玩请求。

虽然他养的是一只狼犬，威风凛凛，但撒起娇来，再累，他也不忍心拒绝。

尤其是只对他一个人撒娇。

尹游脚下踩过零星桔杆，一部分干瘪的秸秆已经融进了泥土里。一只大鹅突然张着两条大膀，迎面跑了过来。

大鹅，战斗力很凶猛。

尹游有所耳闻，他往边一靠，自觉给大鹅留出了敞亮大道。

大鹅很兴奋，甚至忘了变成人形。嘎嘎一通后，才变成人形，激动地说：“我、我今天赚了1.1的积分！”

尹游脚下一顿，在这个世界，积分的最小单位竟然是0.1。

尹游突然有些绝望，他在这个世界相当于拿着积蓄为负数的新号重开，可是他做社畜时的精神创伤并没有好转。

他累了，他想做个咸鱼。

尹游把目光望向农场里的动物，心底突然升起一个想法。

也许，他和动物的关系可以调转一下。就像人类饲养猫狗一样，让动物来饲养他。

一道电子音自他脑海里响起。

【我劝你不要暴露你的人类身份，请看向你的左边。】

脑子里突然出现声音，尹游没有太吃惊，依言转向左边。

然后，沉默。

秸秆焚烧的烟雾中，一只袋鼠，正在哐哐，卖力捶打着沙袋。

而那个伤痕累累的沙袋上，正中写了硕大的两个字。

人类。

【人类，欢迎来到，动物死后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