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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祸起长安(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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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清被一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在山路上。想看清此人的面目,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小孩子,还不到这人的一半高呢。

努力向上看,也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这是谁呢?

山路很长,山顶隐在无边的云海中。

走着走着,叶檀清人小腿短,哼哼着说累了,就被这人背在了身后。

趴在这人背上,一颠一颠的,叶檀清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暖呼呼的,令人昏昏欲睡,不知何时,头一点一点地就睡着了。

眼前一片白光,叶檀清的眼皮滚动了几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王不行医馆的旧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自己的脸上。

闭上眼睛,再想方才那梦境,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梦中那片云海弥漫到了脑中。

罢了,自己做过的怪梦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叶檀清刚想起身,就觉得丹田之内一阵剧痛,勉强压制住的气轮又开始不稳了,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药柜后,一个人探出头来,见叶檀清醒了,放下手中的药钵,一溜小跑地过来了,正是那医师王不行。

王不行一把掀开叶檀清身上的薄被,叶檀清这才发现,自己精赤着上身,周身的大穴上都被扎着金针,显然是被人以金针刺穴压制住了自己经脉内不受管束的真气。

“王大夫……”叶檀清刚一开口,就被王不行打断了。

“闭嘴。”王不行没好气地说,手上麻利地把叶檀清身上的金针挨个捻转了一遍,再把被子盖好,扭头回了药柜之后,扯着嗓子冲着门外喊道,“诶,那个谁,药好了没?”

“快了快了!”岚歌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王大夫,我渴。”叶檀清大概有一天一夜没喝水了,嗓子直冒烟,偏又动弹不得,只好可怜兮兮地求人了。

“哼,喝水是别想了,一会儿等着喝药吧!”王不行白了他一眼,停下手头的活计,拿了个粗瓷杯子倒上水走了过来。

“张嘴。”

叶檀清乖乖地张开嘴,让王不行把水倒进来。水不多,两口就咽没了,可整个人就感觉活过来了,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王不行看着床上这个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年轻人还有脸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自己的毛病自己不知道吗?还跟人动手!”

医者父母心,叶檀清见王不行真急了,心知他必然是探明了自己的病,才会发这样大的火,便轻声答道:“当时也是逼不得已……”

“反正我的话撂在这了!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兴许还能活个三两年,要是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冲破禁制,恐怕要不了几次,你就直接爆体而亡了!”

叶檀清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褪去,仔细看的话,才能从平静的眼神里品出一丝失落,喃喃道:“我原以为,还有六七年呢。”

“哗啦”一声,屋外传来了打碎东西的声音。

“谁?”王不行厉声问道。

“哦哦,是我。”岚歌掀开门帘,慌里慌张地端了碗药进来,对王不行道:“你那墙角的罐子也太多了,不小心踢碎了一个。”

岚歌的眼神带着几分闪躲,端着药碗,拿勺子一勺一勺喂着叶檀清,可惜两个人依旧是默契全无,不是快了就是慢了。

药还没喂下去一半,叶檀清已经呛了好几口了,满鼻满嘴的药味不说,碍着身上有伤又不敢使劲咳,憋得脸都红了。

“我还是自己喝吧。”叶檀清无奈道,勉强支撑起头,让岚歌把碗递到嘴边。

喝完了药,岚歌慌张着想出去,却被叶檀清不大的声音一口叫住:“你听见了?”

岚歌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看着方才那呛红的脸又褪成了惨白,眼里顿时蓄满了泪:“阿清,我真没想到,你……”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豆大的泪珠眼瞅着就要落下来。

“打住,”叶檀清赶忙拦住了他,虚弱的脸上浮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哭什么,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喘着气呢。”

岚歌嗯了一声,抿着嘴强忍住眼泪,忍得鼻孔都撑大了几分,坐在床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叶檀清瞧,仿佛他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叶檀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可不许跟别人说啊,好容易才交到几个朋友,回头一个两个看见我就哭,我还活不活了?”

“谁也不能说?”岚歌边拿袖子按着眼眶边问。

叶檀清的手臂上也扎着针,只好抬着手腕,竖起一根手指虚虚点着岚歌和王不行,肃然道:“这三两年一说,还请两位不要再提。”

王不行回了个白眼给他。

岚歌自从见了叶檀清那果决的剑,就知道了眼前这家伙看起来怎么都行,其实内里是个骄傲倔强的性子,便抽了下鼻子,郑重地点点头,又开口道:“连只狗也不能说么?”

见叶檀清叹了口气懒得理自己,岚歌弯下腰,两手一抄,将小黑狗举到了胸前:“那他怎么算?”

那小黑狗为了寻叶檀清,独自在偌大的长安城中奔波了良久,爪子都磨破了皮,是以一到医馆,就累得窝在了叶檀清的床边,此时贸然被人捞在手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嗷呜”了一声。

叶檀清和小黑狗一下子来了个四目相对,大感意外,看着那小狗双耳飞起,四爪腾空,尾巴乱摇的无辜样,笑问道:“他怎么会在这?”

“多亏了有他,玄昱才能及时赶到,要不然啊,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们俩送来。是不是呀,小汪汪?”岚歌双手箍在小黑狗的前爪之下,轻轻地摇晃着他,替他邀功。

“白先生呢?他怎么样了?”叶檀清这才想起白慕喷出的那口血,赶忙问道。

岚歌将小黑狗放到了床边,小黑狗自觉地将头伸到了叶檀清的手下,任由着那冰冷苍白的手抚摸自己毛茸茸的头,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还好,在那睡着,王大夫正给他招魂呢!”岚歌指了指屋子另一角一张被布帘围住的床,旁边一个木盆里盛着褐色的药水,那两只诡异的手正泡在里面。

“那叫凝魄!”王不行高声道。

“行行行。”岚歌缩了缩脖子。初来医馆,便被王不行指使着忙前忙后,笨手笨脚的没少挨这古怪大夫的数落,算是怕了他了。

叶檀清抬眼看了看屋里,又问道:“玄昱大哥呢?”

“哦,玄昱啊,”岚歌揉了下鼻子,“他把你背来之后,就折回仓库去审那四个刀手了。”

“玄昱还真有本事,居然在长安有朋友,请到了不少帮手,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就听人说,昨晚上长安城到处是寻人的,都在找咱们仨呢。”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叶檀清看着窗外艳阳高照,忽然想起一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约已经是正午了吧。”岚歌看了眼窗外。

“那你还在这坐着干嘛?快回汇香苑去啊!”今天正是四月初八,叶檀清可还记着岚歌一心想着赢下瑶池仙会,不禁替他着急。

岚歌靠着墙,无精打采地说道:“剑也没了,琴师也倒了,赶回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在这伺候你们俩,省得那大夫连口水都舍不得给你喝。”

说话间,墙角那布帘之后爆发出惊天的咳嗽声。

“醒了!”王不行闻声一下子跳起来,一溜小跑到了床边,掀开了布帘。

白慕以断臂抚着胸口,侧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瘦成了一薄片,接连不断地咳着,真教人害怕他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王不行伸出二指,运气连点白慕天突,定喘,肺腧三处大穴,立时止住了白慕的咳嗽,扭头冲着岚歌喊:“药!”

岚歌见白慕醒来,早已蹿出了门外,眨眼间便端了碗熬好的药进来了,和王不行一并扶着白慕半喂半灌地用了药。

要说王不行虽然脾气不行,医术还真是很行。一碗药下肚,白慕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眼睛也恢复了清明,直勾勾地看着床边那只木盆。

“还看!”王不行臭着张脸,“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的神魂稳住吗!早说了不能驭气!不能妄动!不能离体!都他娘的忘了?”

白慕淡淡地看了王不行一眼,伸出双臂,露出腕上的断茬,默默地等着。

王不行一边气哄哄地捞出手帮他安上,一边嘴里叨叨个不停:“我是治人的,偏偏让我修手。幸好没弄坏。否则我到哪给你找那姓陆的去。”

白慕见双手接好,闭上眼睛屈指试了试,见活动如常,便放下心来,对床边的岚歌道:“走吧,别误了你上台。”

岚歌早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有千万个问题要问,可万没想到,白慕会冲自己说出这么一句。一惯伶牙俐齿的猫妖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才刚醒,就想用手?找死啊?”王不行先发话了,看样子他与白慕极熟稔,说起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只弹一曲,应该无妨罢。”白慕说着,就要从床上站起来,却被岚歌按住了。

“白慕,我的剑已失,剑舞是做不成了。你还是先在此处把伤养好吧。”

不料白慕对这瑶池仙会,竟比岚歌还要上心,闻言厉声道:“剑丢了,再买一把就是。瑶台玉珠距你已是近在咫尺,岂能被一把剑绊住了手脚?”

岚歌闻言,大为感动,想不到一惯冷冰冰的白慕会这样支持自己,正要开口称谢,却又被白慕打断了。

白慕见岚歌神色感动,一开口不知会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来,赶忙摆了摆手:“不要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我自己。”

岚歌的道谢卡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的,运了运气振奋道:“好,咱们先买宝剑,再登瑶台!”

叶檀清躺在床上,侧头看着这一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清!”一道粉嫩的影子倏然冲进了屋,眼看着就要扑到叶檀清的身上。

瞧着越来越近的叶汐儿,想到自己满身的金针,叶檀清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边的小黑狗也吓得跳下了地。

一只大手拉住了叶汐儿的衣衫,教少女堪堪停在了床边:“他身上有伤,不能冲撞。”正是玄昱。

叶汐儿已经听说了叶檀清受伤,也知道他被送到医馆疗伤,可一见到那张惨白的脸,还是蹲在床边,紧紧抓着叶檀清冰凉的手,忍不住哭了出来。

叶檀清和叶汐儿自幼相识,早已亲如兄妹,抽出手轻轻拍了拍叶汐儿的头,柔声道:“放心吧,我这不是马上就好了么。”

叶汐儿抽抽搭搭地看着病榻上的兄长:“你,你又胡乱动手了,对不对,你不听,不听我爹的话,真坏。”

“是,我坏,我错了。”叶檀清用指背抹了抹叶汐儿哭花的脸,轻声应道。

同时,玄昱将一样东西递给了岚歌:“给。”

“我的剑!”岚歌惊喜道。

做剑舞者,对于剑器的轻重尺寸都要烂熟于心才行,此时惯用的宝剑在手,岚歌信心大涨,拉上白慕直奔汇香苑。

临出门前,叶檀清抬起手,二指并拢,冲岚歌比划了个剑诀。

岚歌瞧在眼中,冲叶檀清眨了眨眼:“等我的好消息!”

两个人走了,拥仄的小屋顿时松快了许多。

王不行掐指算了下时辰:“该取针了。”见叶汐儿还在,又道:“女眷回避!”

叶汐儿这才恍然,心知叶檀清疗伤,必然赤身露体,自己在此多有不便,赶忙道:“阿清,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叶檀清闭上眼睛乖乖躺好,想着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王不行见屋内没了女眷,一把掀开叶檀清身上的薄被,开始一根一根取下金针。

玄昱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檀清那白练般的上身,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瘦弱,肌骨匀称,腰腹间能看出紧致漂亮的线条,薄薄的一层皮肉下蕴藏着力量。不由得回想起岚歌说起仓库那一战。

岚歌对叶檀清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本就善言,说起叶檀清那璨若流星的剑法,还嫌不够,索性拿着扇火的破蒲扇,将叶檀清那招精妙的离手剑比划了出来。

玄昱也是擅使剑的人,脑海中已能想象出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自诩若是自己遇上那道人,如无火法傍身,仅以剑术对敌,也想不到这般奇巧果决的杀招。

王不行的手很快,几十根金针眨眼间就取完了,见叶檀清挣扎着要起身,哼了一声道:“还有一半!翻身!”

“啊?”叶檀清苦着脸,这才发觉自己的丹田内仍旧不大稳当,只好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

王不行专心施针,叶檀清心知这一趴恐怕就得到天黑了,便侧着头看着玄昱:“玄昱大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那伙人审了没?”

“此事已经惊动了官府,现下平远侯正在督办此案。”玄昱沉声道。

叶檀清却从玄昱微蹙的剑眉中看出了几分焦躁:“怎么?不顺利?”

王不行施完了针,拍拍手回药柜去了。

在阳光下,根根金针衬得叶檀清紧致的脊背如白瓷般晃眼。玄昱眨了眨眼,伸手拉过那床薄被盖在了叶檀清身上,冷笑道:“确实不顺,任何事一旦涉及朝廷党争,都不会太顺。”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玄昱坐在一旁,拣着重要的说与叶檀清听。想不到没说几句,床上的病人就趴着睡着了。

叶檀清的拘子昨晚已被玄昱摘下,两条手臂搭在枕边,算不上粗壮,却能看出肌肉流畅的轮廓,精致的腕骨仿佛一捏就会碎,白皙的手背上透着青筋纹路。阳光照在叶檀清纤长的睫毛上,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几绺碎发散在鬓边,看起来安静又虚弱。

玄昱却已知道,这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之前玄昱返回仓库时,平远侯府的亲兵已经赶到,将仓库守住。那两名皮糙肉厚的高大兽人胸骨尽碎,已无力挣扎,内脏却完好无损,并无性命之虞。而那两名壮汉周身的经脉俱被震伤,再想习武作恶是没戏了,可面对盘问,尚且有力气张嘴说话。可见这个伤人者对出手的力道掌控得极准。

再看那黑衣道人的尸首,额头处一柄宝剑齐根没入,深深地插进后面的墙上,玄昱拔剑之时才感到讶异,饶是自己,也要铆足了劲才能将剑拔出,甚至还能感受到残留在剑上的灵力激荡。

此时这人就趴在自己面前,安静的睡相如琉璃般易碎。玄昱看着叶檀清,只觉得和他之间隔了一片薄雾,一层细纱,忍不住猜想他的功法从何习得,他的伤势又因何而来,忍不住想拨开那层迷障,想知道他的全部秘密。

“大个儿!别愣着了!”王不行招呼着屋里唯一的一个闲人,抬手扔了包药过来,“煎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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