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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祸起长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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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坊位于长安城西,不同于主大街的喧嚣,这里偏居一隅,甚是安静,连路边的商贩也寥寥无几。

行至此处已接近傍晚,叶檀清也是第一次造访寺庙,满眼皆是好奇。来到明觉宗门前,却令人大失所望,想不到这禅院如此惨淡,非但门口没有人,站在院门向院内望去,偌大的大雄宝殿之中竟也是空荡荡的。

叶檀清二人迈步进院,一位着粗布僧衣的胖和尚正在“哗啦哗啦”地扫落叶,圆圆的脸上现出几分愁苦,见来了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登门所为何事?”

“在下受人之托,特来拜访净空禅师,”叶檀清还了一礼,又举起了手中那一篮香火,“还想拜一拜神佛,上香许愿。”

许是有些日子没人来上香了,那胖和尚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咧开嘴笑着指了指正殿:“掌门在后院禅房。两位先去大殿上香,我去请掌门出来。”

和尚旋风般地跑向了后院,前院瞬间空无一人。

叶檀清领着叶汐儿来到了正殿之中。殿堂之上,高逾一丈的佛像彰显着这个佛家宗门昔日的辉煌,然而佛祖的金身已经显现出点点斑驳,殿中柱子上的红漆也有几处剥落,依稀能看出明觉宗这几年的萧条。

“阿清,让我爹知道我拜佛,非骂我不可。”叶汐儿好奇地看着殿中的佛像,紧张地小声说。

佛像虽然陈旧,依旧法相庄严,站近了便觉出隐隐的压迫感,令人心生敬畏。

叶瀛川一向不喜释门,叶檀清想了想,轻声道:“那你还是求佛祖保佑师父不骂你吧,心诚则灵嘛。”言罢将点燃的香火插入香炉,双手合十向佛祖深深施了一礼。

旁边的叶汐儿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向佛祖念叨了些什么,半天才说完。

少顷,方才那胖和尚领着一位老僧踏入大殿:“师兄,便是这二位施主找你。”

或许是胖和尚生得太过圆润,衬得身旁这位老掌门格外瘦小,这老僧身披一件陈旧的袈裟,一把茂密的白胡子衬得布满褶皱的脸分外苍老,枯枝一般的手上拄着一柄沉甸甸的法杖:“阿弥陀佛,老衲净空。”

偏殿之中,净空禅师和叶檀清对面而坐,方才那胖和尚原来是明觉宗的监寺,唤作净衍,奉上两盏粗茶后便离开了。

叶檀清自报家门,称是随州萧氏四公子萧艺珩派来的,接着便将翠屏山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说,末了道:“近来各地都不大太平,萧氏怀疑背后有人在暗暗推动,还望明觉宗上下多加留心。”

“长安多异士,不敢问太平。”净空缓缓地摇了摇头,“适逢乱世,老衲惟守得一方清净之地罢了。”

叶檀清倒觉得偏安一隅不是长久之计,有大神通者更应担当大任,除恶扬善。

不过时逢乱世,各派自有其处世之法,自己虽不赞同,倒也理解。反正话已带到,也算是完成了四哥的嘱托,叶檀清不欲久留,起身抱拳:“既是如此,晚辈告辞了。”

净空的目光在叶檀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慢吞吞地开口道:“施主年纪尚轻,不知令尊令堂可还安好?”

这问题问得突兀,叶檀清一愣,实话实说道:“家父家母早已辞世多年了。”

净空略一颔首,闭目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施主身怀异象,须得远离纷乱,方可安康。”

叶檀清一怔,料想这释门高人必是探出了自己真气中的异样,好心出言提醒,倒也不是那么没人情味嘛,便诚心谢道:“多谢大师提醒。”

从前听四哥说入了寺庙都是要布施的。出了殿门,瞧见了净衍,叶檀清从钱袋中掏出十两纹银:“大师,这是一点香油钱。”

净衍一双小眼睛立刻灵动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浓,却不急着接钱,反而转身向偏室跑去:“待我去拿功德簿!”

叶檀清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净衍已经捧着厚厚的功德簿回来了,双眼乐的眯成了一条缝,一边嘟囔着一边刷刷点点写着:“四月初一,”接着抬头看着叶檀清等他报名字。

想不到捐个香油钱还如此正式,叶檀清有些哭笑不得,但见净衍严肃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地报上姓名:“随州,叶檀清。”

净衍唰唰几笔写下名字,口中称赞道:“嗯,好名字啊好名字,颇有佛缘啊,要不要考虑来本寺做个居士?布施够了一定数额还能每月享受一次住持大师的单独祷祝。”

这胖和尚,扫地时还有几分清静无为的高僧模样,眼下手捧功德簿执笔的时候,脸上那殷切的笑容却市侩起来,若是戴个帽子掩上光头,再换身鲜亮衣服,说是哪个大酒楼的掌柜的也有人信。

叶檀清摇头笑了,心中倒是对净衍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忍不住开口问道:“恕晚辈冒昧,请教大师,这明觉宗内为何只有你和净空禅师两人呢?”

“唉!”净衍叹了一口气,仿佛个一肚子苦水无处倒的小媳妇终于有人问着自己的伤心事一般,忍不住倾诉起来,“施主您是有所不知,我明觉宗本有在册弟子二十多人,只是近半年少有香客前来布施,现下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只好教长安本地的弟子先回家中暂居,无家可归的都被打发出去化缘了。”

几百年前,萧氏先祖与明觉宗的了尘大师交好,蒙其点化,方得以悟道,是以萧氏与明觉宗世代往来。想来明觉宗也是百年古刹了,不知为何如今竟这般萧条。

叶檀清道出心中的疑惑,却换来净衍的又一声叹息:“唉!长安居,大不易!这长安城中鱼龙混杂,大小宗门少说也有几十个。原本嘛,大家都混得差不多,谁想到几年前不知从哪冒出了个无量观,观中的住持南锋真人修为高深。慢慢地,老百姓有事就去求无量观,来我们这些小宗门的人自然越来越少了。”说着说着,一张圆脸愁得都拉长了。

无量观?今天一天,已经听了好几次这个名字了,看来这座道观近来在长安可是大出风头啊。

见几句话勾起了净衍的愁苦,叶檀清心中抱歉,却也无能为力,只得宽慰了他几句。

叶汐儿早早溜出大殿,坐在了庙门之外的台阶上等叶檀清,天已经黑了,还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急得探头进来招呼:“阿清阿清!聊完了没有呀?”

净衍摇了摇头,淡去了面上的愁容,迈步送叶檀清出了院门,有些抱歉地说:“这个,近来庙中实在拮据,小僧就不留二位施主用斋菜了。”

“拮据?”叶汐儿伸手戳了一下净衍圆滚滚的肚子,“肯定是你吃得太多啦!”

“非也非也。”净衍也不恼,笑眯眯地拍了拍肚子,“小僧不才,年轻时也是长安城四大美男之一呢。”

“哈哈哈!”叶汐儿又戳了戳净衍的肚子,冲他做了个鬼脸。

这胖和尚可真是个妙人啊,叶檀清也忍俊不禁,想着过几日再来拜访,便和净衍抱拳道了声告辞,带着叶汐儿转身踏入了长安繁华夜色。

若说白日的长安城透着十足的烟火气,落日之后的长安,才真叫人见识到什么的天下第一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座长安城仿佛刚刚苏醒,显现出格外的活力。主街上的摊贩比起白天来不少反多,卖衣帽的,卖脂粉的,还能看到有修士在卖各种新奇的物件,摆摊子卖小吃的也不少,看得人目不暇接。

路过一个卖灵石的摊位,叶檀清刚停下脚步,摊主就热情地介绍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啊,各色灵石古玉,秘银紫铜应有尽有啊!”接着随手举起一枚镂空紫铜香球,“瞧咱这做工,十足的紫铜,里面已经附好了避水咒,戴在身上就是掉进东海也不怕!”

这长安城中的修士竟能在大街上公然摆摊,叶檀清瞧得有趣,并不答话。摊主见叶檀清腰佩长剑,一身公子打扮,又满脸的好奇,便将香球丢回摊上,又举起一块青玉毛料:“客官您再瞧这,上好的翡翠种!买回去做个玉佩,里头能封个大法术呢!须弥丹您听说过吗,咱这比它可实惠多啦!”

这青玉灰扑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看来摊主是把自己当肥羊了。叶檀清摇摇头转身离开,手不自觉地伸进袖中摸那几枚须弥丹,却摸到一团温暖,原来是玄昱相赠的那枚封了长明火的琉璃珠子。

手中珠子温热,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张俊朗的脸,叶檀清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四顾寻着叶汐儿,那丫头方才讨了钱袋走,不知跑到哪去了。

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卖夜宵的摊子边寻得了叶汐儿,这丫头正眼巴巴地看着摊主手边的瓷坛,一只细柄长勺伸入,舀出一勺圆滚滚的圆子盛在碗中,摊主从一旁的大壶中倒出牛乳浇在上面,添上一勺蜂蜜,又随手撒了一把果干,一碗香甜爽口的冷圆子就做好了。

叶汐儿见叶檀清来了,忙叫摊主再加一碗,自己捧着碗小口地吃起圆子来,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阿清,你瞧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有么?叶檀清摸了摸脸,只觉得手指暖呼呼的,屈指弹了下叶汐儿头上的绒球:“我的呢?”

“喏。”叶汐儿努努嘴,另一碗圆子也做得了,叶檀清一边喝着牛乳,一边道:“想不到这长安城夜里竟也如此热闹。”

“对啊对啊。”叶汐儿一边吃一边伸着脖子看旁边的皮影戏。

皮影戏演的是猿王九战大鹏鸟的故事,两个皮影小人做工精致,踩着欢快的鼓点打得有来有往。那摊主是个生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皮影在摊主的操控之下灵活得好似活人,不对,是活妖。

叶檀清看得津津有味,叶汐儿的脑袋也随着鼓点左右轻点,忽然停住了,扯着叶檀清的袖子激动地小声道:“那个舞姬!”

不远处的巷口,一个身披斗篷的高挑身影匆匆走过,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了几下,消失在一处半掩的门扉中。

倒不是叶汐儿眼尖,实在是那舞姬白日里的风采太过迷人,令人难忘,二人顿时生出好奇之心。叶檀清丢了几个钱给皮影戏的摊主,那摊主八字胡一抖,滑稽地行了个礼。二人索性蹑足潜踪寻着那舞姬跟了上去。

离近了便瞧清楚了,这门户是一处小小的医馆,门旁一块古旧的竖匾上端露出整齐的茬口,似乎被人用刀砍下了一节,上面歪歪扭扭书了四个字——医王不行。

好古怪的招牌,只是不知那舞姬生了什么病,要独自一人偷偷来到此处。想想自己丹田里的怪毛病,叶檀清想,既然来了长安,倒不如去碰碰运气。

一进门,舞姬正在药柜前等着抓药,头上的斗篷已经取下,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庞,小麦色的肌肤之上,一道细细的褐色鳞纹从左边鬓角沿着颧骨掠过鼻梁伸进了右侧的鬓角中,一双铁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瞟了一眼来人,伸手拉上斗篷重新遮住了面目,腕间的金环衬得手腕纤细。

“喏,你的药。”大夫抓好了药递给了舞姬,又叮嘱了几句,“那一剂回去自己添,一小块就够了。”

舞姬低低唱了个喏,接过药,快步转身离开。

叶檀清好奇地看着这愿意为妖族诊治的医馆,不大的屋里灯光昏暗,正中柜台之后是整整一面墙的药柜,一侧用布帘围了个看病灶的地方,另一侧摆了套桌椅,那大夫此刻就坐在椅子上,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木筷子别住,一对大小眼打量着屋内的一男一女:“你们俩谁看病?”

这大夫生得古怪,语气又凶,叶汐儿缩了缩脖子,躲在叶檀清身后。

叶檀清刚要开口,医馆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只见方才那舞姬神色惊惶地折返回来,紧张得微微发抖,无助地看着这小小的斗室,妄图找个地方藏身。

“咣当”!几个手持兵刃的大汉猛地踹开门紧随其后闯了进来,将这小小的医馆挤得慢慢当当。

为首一人蓄了两撇八字胡,一晃手中的长刀:“酡娅,这回可逮了你个正行!”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嘿嘿嘿,走吧,带哥几个去认识认识你那小情儿!”

后面一位大汉一抖手中的铁锁链,就要往舞姬的脖子上套。

这几个彪形大汉穿着一致,不知是哪家的护卫,想来是那舞姬惹了什么麻烦。

想不到来看个大夫还有这样的热闹瞧,叶檀清正瞧得兴致盎然,万没想到一阵香风扑面,眼前一晃,一具柔软的身体已扑在自己怀中:“郎君救我!”

屋里实在太挤了,叶檀清没来得及闪身,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人,跟着一道铁链“哗啦”一声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铁链另一头那大汉用力一拽:“嘿嘿,捉奸成双,走吧!”

未等分辩,叶檀清的脖子已经被勒了个严实,别说讲话了,走慢一点只怕就勒死了,只来得及瞧了眼叶汐儿,见那丫头早已悄悄地藏身于布帘之后,心里略略放心了些,就和他那从天而降的便宜情人一道被押走了。

医馆之内,那包草药早已从舞姬怀中滑脱,被众人踩得七零八落。一阵凉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木门“咣当”一声拍在地上,溅起一蓬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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