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村中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叶檀清醒了,扬手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推开门来到院中,诸葛神风正在院中教导诸葛飞羽骑射之术。叶檀清刚见了礼,就感觉腰上的白玉圆铃开始无风自摇。这丫头,叶檀清赶忙回屋,屈指轻轻弹了弹铃铛,轻声问:“汐儿,怎么了?”
玉铃晃得更剧烈了,仿佛能透过铃铛瞧见叶汐儿激动得发红的脸:“那个拿弓的人!就是他救了我!”
浓雾之中,正是诸葛神风一箭射穿三色鸫,救下了躲在草丛中的小白狐。叶檀清当时身处泉底,并不知晓具体的情况,见叶汐儿如此激动,好奇地询问起因由。
叶汐儿将当日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末了激动地说道:“阿清,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诶!那一箭,嗖地一声,比闪电还快!太厉害了!”
叶檀清听罢,哑然失笑,怪不得这丫头激动,箭神谷的射术确实出神入化,堪比传说中的羿神,便小声安抚道:“乖,等下了山,咱们再去拜访他们。”
同屋的萧艺珩天不亮就出了门,叫上玄昱一同在翠屏村上上下下转了个遍。村正昨日已经将抓好的药分派给了每户人家,村民们除了身体有些疲惫之外,并无大碍。玄昱还悄悄对萧艺珩提了那黑袍道人的事情,岂料萧艺珩也道,近一年来听闻好几处地方有妖族作乱,恐怕都是有人在刻意操控。
打点妥当,一行人便向村正拜别,下了山去。
行至山脚,诸葛飞羽跑到了树林中,随着几声哨响,伴着铁链哗楞楞的声音,一个脖子上拴着铁环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诸葛飞羽的身后,竟是个兽人。
兽人与妖族不同,不知缘何而来,极为罕见,貌人而无智,体健而易驯,偶尔出现一只,便会被人驯为奴隶,贩卖于市,身价奇高。
这兽人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肩宽背厚,身上套了身麻布制的简单衣裤蔽体,周身遍是浓密的毛发,身后垂着条粗大的尾巴,混沌的双眼显然灵智未开,比常人粗糙的五官上满是麻木与呆滞。
诸葛飞羽掏出几块面饼喂给他,兽人估计是饿得狠了,大口一张,连嚼也不嚼就吞下了肚。跟着驯服地跪在地上,任由诸葛飞羽将辎重放在背后的木架上。
诸葛神风这几日已将朱目鸦驯服,用一根刻着符文的精铁细链拴着一只鸦足,将朱目鸦架在肩膀上,右手不时从布袋中掏出一根风干的肉条扔向空中,朱目鸦振翅飞起,叼到肉条之后再乖乖回到主人的肩上。
诸葛飞羽羞涩地跑过来告别,称要与兄长到别处游历。
兄弟二人的身影伴随着朱目鸦“哇哇”的叫声和兽人奴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回头再瞧山上,陆九枢挎着布包,领着他的宝贝傀儡慢悠悠地落下众人好远,傀儡的手上又换回了峨眉刺,背着陆九枢那半人高的木箱,不知是不是木箱太沉了,感觉傀儡走得愈发慢了。
玄昱寻了个茶摊,叫了壶粗茶放到元枫面前叫他慢慢喝,元枫终于不吐了,几口热茶下肚,面上渐渐恢复了活力。
叶檀清心中一直有件事打算对四哥说,奈何之前一直寻不得机会,此时见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便鼓足勇气将萧艺珩叫到一边。
萧艺珩看着表弟一脸为难的神情,正想听听情由,却见一名身着水色布袍的汉子从茶摊桌边站起,拱手向自己施礼,称有事禀报。萧氏外门弟子行走在外,多着水色布袍,以示身份。
叶檀清临行前为图方便,还讨了一身外门弟子的衣裳穿,见来人衣着,心知必有要事,便歪了歪头示意四哥先与来人谈。
少顷,见那汉子拱手告辞了,叶檀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来到萧艺珩面前,开口道:“四哥,出门前我已秉明了家主,翠屏山中事了,我就不回去啦。”
叶檀清的声音不大,却把萧艺珩吓了一跳:“不回去了?那你要去何处?”
叶檀清早知四哥会是如此反应,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已经和家主讲好了,打算趁这几年身子稳当,出来见识见识天地之广。”总不能到死还只见过鹿影宫那四角方正的一小块天吧。
知道四哥担心自己的安危,叶檀清特意晃了晃袖子,暗袋中的银丸轻轻地碰撞出响声,“家主还特意取了几枚须弥丹给我呢。”
萧艺珩闻言,仍觉得不可思议,阿清自幼多病,这几年才刚刚调养得好些,旁人或许只当阿清是个不起眼的表少爷,可自己知道,姑母私下里一向将阿清视如己出,又怎么舍得……
可想到昔日在鹿影宫的种种,出门或许倒是件好事,萧艺珩心知叶檀清已下定决心,只好不放心地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身上可带够了银钱?”
“听说长安繁华,我想去见识见识。”兄弟俩自小要好,见四哥点了头,叶檀清这才放松了下来,神情也变得活泼起来,“银钱倒是够,不过长安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要是萧四公子愿意表一表心意,小弟也不好拒绝嘛。”
“臭小子。”萧艺珩忍不住笑了,阿清修为虽然不高,轻功却好得出奇,人也机敏,应当不会卷入什么危险吧。想罢,萧艺珩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正是那装着白色丹药的瓶子,塞入叶檀清的手中:“这是丹若山秘制的素御丹,贴身收好。”
丹若山长生庐,门人世代行医,这素御丹正是长生庐密不外传之内家灵丹,据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服下此丹便可保住性命,之前萧艺珩正是服了一颗素御丹,才能在短时间只能恢复几乎干涸的灵力。
叶檀清挑了一下眼眉,深绿色的眼睛流出几分戏谑:“这小小一瓶素御丹,可谓是价逾千金,只是不知未来嫂嫂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四哥?”
萧艺珩的耳根倏而变得通红,他整日在外游历,尚未娶亲,没想到在一次历险中遇到了丹若山的女弟子齐桓音,二人渐生情愫,订下了海誓山盟之约,只是还未来得及禀告宗门,故而此事没什么人知晓。
叶檀清偏偏是知情者之一,都怪自己心软,见这小子在家中孤单得可怜,每每回到鹿影宫都会给他讲些江湖见闻,竟叫他听出了端倪,猜出了自己和桓音的关系……萧艺珩忍不住伸手刮了叶檀清的鼻子一下:“勿要胡言。”又正色道,“阿清,你若是到了长安,能否替兄长去拜访一人?”
见四哥严肃,叶檀清也收起了玩笑的意思:“当然可以。只是不知要去拜访何人?”
萧氏擅以秘银炼制法器,其中有一种花笺银箔,使用者上书简言,再以灵力注入,银箔便可化为云燕飞行百里传信。萧氏在各地都安排有传讯之人,相隔最远不过百余里,以银箔为介可快速传递消息,只是银箔一用即废,是以此法昂贵,也只有坐拥秘银矿的萧氏舍得。之前萧艺珩被困翠屏山,便是借花笺银箔传讯,才及时唤来了镇蚺灯。
萧艺珩从袖中取出一张布满折痕的银箔,正是方才那传讯的汉子交给他的,沉声对叶檀清道:“近来几处妖族伤人的事情背后恐怕都有人在指使。我萧氏与明觉宗世代交好,理应相互提醒。我本欲亲自登门拜访净空禅师,奈何云泽以南又有祸乱,只好请你代我去一趟了。”
叶檀清接过银箔,只见银箔的左下角有三个细小的孔洞,长眉皱了起来:“怎么三封信只传出来这一封?”
萧氏的花笺银箔虽然便利,却容易被有心人截获,为保万无一失,重要的消息都是一式三份,分三个方向送出。萧艺珩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我才要亲身前往平乱。银箔被人阻了两次,可见,必有熟知萧氏习惯的人参与其中。”
见叶檀清神色凝重,萧艺珩不愿表弟初次游历就背负着沉重的心情,忙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道:“放心吧。倒是你,长安可是个繁华的大城市,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
“嗯。”叶檀清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下了这桩传信的差事。
不远处,陆九枢赶着傀儡终于走到了茶摊,一屁股坐在了元枫的旁边,抄起茶壶就往嘴里倒。
“我的茶!”元枫见这呆人毫不客气,忍不住叫了出来。
几口茶水下肚,陆九枢才转了转小眼睛,砸了咂嘴:“嗯,不渴啦。”
元枫气得找玄昱评理,没想到玄昱只在一旁坏笑,并不开口,仔细看就会发现,玄昱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密谈了许久的兄弟俩,带着几分好奇。
不料谈着谈着,萧艺珩竟然领着叶檀清直向自己走了过来,玄昱收回目光,批评起陆九枢来:“老陆啊,这可是我掏钱买的茶,还没来得及喝就没了,不行,得罚你再叫一壶。”
萧艺珩见状,不觉莞尔,拉过叶檀清对玄昱道:“玄昱,我还有要事,即刻便要启程,你们若是要在镇上歇息几日,烦劳你关照着阿清,他甚少出门,没什么江湖经验。”
“萧艺珩,你还真把我当成带孩子的了?”玄昱眼睛瞪了起来。
叶檀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四哥真是为自己操碎了心。
萧艺珩的笑里却带了一丝难得的狡黠:“那罐蒙顶甘露……”
“好吧好吧。”玄昱无奈地点了点头,还君子呢,一罐好茶就想收买自己带小孩,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见萧艺珩要出发,叶檀清犹豫了一下,忍了忍还是低声道:“四哥,大表哥二表哥斗得厉害,小心别被卷进去。”
萧艺珩无奈地笑笑,萧氏历任家主都是从嫡系子弟之中择优而立,到了这一代,大哥颇有城府,二哥野心勃勃,二人之间明争暗斗数不胜数,而自己正是不愿卷入争斗,才甘愿常年在外做个游侠,行侠仗义比起较量心机可是舒坦多了,“放心,我乐得做个闲云野鹤,只是,人选一日未立,家中便不得安定,大哥也好,二哥也罢,只盼姑母能早下决断吧。”
临行前,萧艺珩又想起了什么,回首交代表弟:“阿清,无论去哪里,七月之前,务必要赶到丹若山。”见叶檀清的眼睛亮了起来,萧艺珩不好意思地笑道,“回去我会跟姑母坦诚一切,七月,我要去丹若山提亲。”
早春的晨风如同一双素手温柔地拂过,漫山的青葱荡漾起层层绿色的波涛,鸟鸣悠悠,泉水潺潺,翠屏山又恢复的往日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