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战事紧急,经常都有加急的书信送到明安。
庄钰近来经常跟徐清待在一起,因为只有待在徐清这边,才能第一时间得到关于西戎那边战事的消息。
都说内忧外患总是相伴而来。
今年刚开春,皇帝就突然病倒了。
皇帝的病来势汹汹,几个太医近乎是日夜不休地守在皇帝身边,好不容易才把皇帝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可为首的太医还是低声跟徐清说,皇帝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最多三个月,最少三天也是有可能的。如今只靠太医院的药吊着,可是等药渐渐没了效用,皇帝也就差不多了。
当时庄钰在旁边,也听见了太医说的话。
徐清听到皇帝快不行的消息,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同那位太医说,“不要走漏了风声,朝廷上下,也只说陛下身体抱恙。”
太医道:“是。”
等太医走了,庄钰对徐清道:“母后……”
徐清打断了庄钰的话,“钰儿。”微微一顿,她侧过头来望着庄钰,“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担心,母后哪怕是死,也会为你筹谋好这一切。”
“……”
庄钰动了动唇,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庄钰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徐清这辈子,几乎没有得到过皇帝的宠爱,作为徐家长女入宫,当了普通的妃子几年,终于怀上了庄钰,又恰逢当时徐丰摇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徐清诞下皇子,母凭子贵跃升为皇后,才让徐家走得辉煌。
徐清一辈子不是为徐家筹谋,就是为庄钰筹谋。她纵然心中有恶,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可庄钰还是没有办法恨徐清。
这辈子,他只希望徐清能够安享晚年,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惨死。
可徐清越是替庄钰筹谋,就越有可能惨死。
但庄钰要怎样才能不让一个母亲替自己的儿子筹谋呢?
庄钰还没有想到办法。
近来,宫中的这些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另外几名皇子还是得到了消息,都开始在暗中有所行动,再加上外头的战事不断,皇帝倒下了,很多事情就都只能交给东宫处理。
庄钰背这些事务缠得焦头烂额,时常到深夜都还在处理,百官的上书,各地的农桑,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国库银两救济,全都落在了庄钰身上。
庄钰身子本来就不好,连着几日劳累,眼看着又要病倒。
所幸常安送来一封信,说是边关送回来的。
庄钰拆开那封信,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庄夜阑的字也是庄钰亲手教的,在庄夜阑还小的时候,庄钰经常捏着庄夜阑的手,带着他一笔一画在宣纸上练字或是临摹字帖。
庄夜阑的字和庄钰很像。
比起临摹别人的字帖,庄夜阑更喜欢临摹庄钰的字帖。
所以有时候,庄钰看庄夜阑的字,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字。
庄夜阑在信中写,边关战事快要告捷了,西戎已经被逼退,不出半个月,战争就可以结束,他就可以回来了。
信中,庄夜阑还说,太子哥哥且放宽心,不必担心。待我回来,便与太子哥哥一同分担朝中大小事务。
庄钰看着庄夜阑的这封信,觉得这似乎已经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希望等庄夜阑回来,庄钰多了一个左膀右臂,一些事情做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但是当夜,庄钰做了一个噩梦。
他在梦中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火,烧灼着土地,脚下的土地是滚烫的、焦黑的,还有很多残肢断臂。
庄钰站在大火中,看见庄夜阑还在杀敌,四下里都是大火。
“庄夜阑!”庄钰想让庄夜阑小心些。
然而,庄夜阑听见庄钰喊他,却回过头来,飞奔向他,一边喊着:“太子哥哥!”面上似乎甚是欣喜。
下一刻,漫天箭雨突然袭来。
庄夜阑也注意到了,他飞身扑倒庄钰,把庄钰死死压在自己身下。
庄钰感觉自己被压了很久,等到他好不容易推开庄夜阑坐起身的时候,发现庄夜阑已经死了,身体都冷了,血流了庄钰一身。
庄钰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坐在那儿,冷汗沾湿了薄薄的白色寝衣,感觉自己满脸都是水,抬手抹了一下,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庄钰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他的心突然很不安,生生地在心口跳着,感觉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似的。
庄钰跌跌撞撞起身,很快引来了常安。
常安惊道:“殿下,怎么了?”
庄钰却不回答,只是拿了纸笔,让常安帮忙研墨,他要给庄夜阑写信。
常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给庄钰研墨。
庄钰提笔沾墨,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抖的。他想嘱咐庄夜阑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讲梦里的情形写出来。
于是,他的笔尖抖了半天,最后只在纸上落下四个字:
“千万小心。”
可是落款还没有来得及写上去,就忽然听见宫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外头似乎乱了起来,有人喊着什么。
“发生什么了?”庄钰怔了怔,问道。
常安立刻出去查看情况。
没过多久,常安回来了,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他哆哆嗦嗦地说:“殿下,有人说……说,边关那边传来消息,六殿下叛国,与敌军互通,导致我军近乎全军覆没,徐……徐大将军也中了毒箭,生死未卜。”
“……”
庄钰手中的笔落在纸上,瞬间将雪白的宣纸染开一片深色的墨迹。
过了很久,他才迟疑似的问了一句:“叛国?”
常安的嘴唇很白,“是……他们是这样说的,奴才方才还听说,皇后娘娘……好像已经被关在宫里了。而且,因为六殿下素来与殿下您亲近,他们还怀疑是不是您指使的……只怕有人要把东宫封起来搜查。”
庄钰的手心冰凉。
但他的心也渐渐冰凉,人也冷静了下来。
“荒谬至极。”庄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来封我的东宫。”
事实上,确实有人来了。
庄钰立在宫外的白玉石阶上,和石阶下的王瑾昌遥遥相对。
上一次这么对面而立,庄钰还很小。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时候的庄钰才十岁,还不到王瑾昌的腰间,却也能够和王瑾昌面对面而立,毫不惧怕地望着王瑾昌。
如今,庄钰已经和王瑾昌一般高了。
王瑾昌似乎也是想到了往事,微微一笑,对着庄钰拱了拱手,“许久未曾这样站着和太子殿下说过话了。”
庄钰发现,自己每次和王瑾昌对峙,似乎都是因为庄夜阑。
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也是这样。
当然,不仅是为了庄夜阑,也是为了他自己。
庄钰穿一袭雪白的寝衣,长发未束,立在白玉石阶上,问王瑾昌:“王大人有何要事,竟要深夜来访东宫。”
王瑾昌道:“想必殿下也听闻了六皇子叛国的消息。”
庄钰问道:“听说了,与本王何干?”
王瑾昌笑了笑,七年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年轻,“太子殿下与六皇子素来形影不离,六皇子叛国实在是来得太突然,只怕脱不开背后之人的指使。”
“你觉得,本王指使庄夜阑投敌叛国。”庄钰往前走了一步,垂眼瞧着王瑾昌,声音平静且轻,“只是本王身为大历太子,既没有投敌叛国的理由,也没有指使他人投敌叛国的理由,虽然本王不知道王大人为何深夜来访,不过本王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夜本王若是放王大人进了东宫,那么东宫必然会出现一份写着本王投敌叛国的罪状。”
王瑾昌笑着,“太子殿下多虑了,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父皇昏迷在榻,”庄钰问道,“你奉谁的命?”
王瑾昌还没有说话,突然又有一人急急赶来。
那人本来是想跟庄钰报告的,但看见王瑾昌也在,一时之间就有些迟疑。
庄钰对那人道:“但说无妨。”
那人便对庄钰行了个礼,道:“殿下,六……六皇子已经被抓到了,现下正要押送回京审判,徐大将军也要送回京中救治。”
庄钰的心有那么一瞬落了下来。
可很快,这颗心又悬了上去。
庄钰看着眼前的王瑾昌,忍不住想,回京了是不是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王瑾昌的目的,很显然就是要栽赃庄钰,要把庄钰从这个太子的位置上拉下去,同时还想要杀了庄夜阑,完完全全清除徐家的势力……
庄夜阑大概率也是被陷害的,他前脚才写信给庄钰,说他要回来替庄钰分担京中的事务,怎么可能后脚就投敌?
而且,以庄钰对庄夜阑的了解,哪怕是上辈子的庄夜阑,他也不会做出投敌叛国这样的事情。
“王大人,”最后,庄钰对王瑾昌道,“一切都等庄夜阑和徐将军回到京中再说吧。”
王瑾昌竟然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一笑,说:“好。”
庄钰一直等着,等了五日,终于等到有人来报消息,说庄夜阑被押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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