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夜阑被太医带走了,皇帝被人拦住了。
庄钰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腿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徐丰摇抱了起来,去往别的宫殿。
庄钰低垂着眼,在徐丰摇怀里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过了很久、很久,他问徐丰摇:“那个孩子会死吗?”
徐丰摇的神情凝重,根本没有心思回答庄钰的问题。
皇帝疯了,那一剑下去,如果要了庄钰的命,那徐家也差不多到头了。
庄钰是徐家的命,如果当初不是徐清生下了庄钰,徐清不可能当上皇后,纵然皇帝不喜欢徐清,徐清也是这么多个皇子的生母里,最尊贵的一个,也是最有资格当皇后的那个。
再加上那一年,恰好徐丰摇在边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回朝后,皇帝封徐丰摇为大将军。
从此以后,徐家扶摇直上。
一切还要依赖庄钰这个太子之位,否则不会这么多人来投靠徐家,壮大徐家在朝中的势力。
可如今,皇帝明显对庄钰越来越不喜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是真疯还是假疯。
徐丰摇把庄钰抱回了一处宫殿,让宫女打了温水来。他半蹲下来,拿起庄钰的手,用帕子一点点将庄钰手上的血迹给擦干净了。
擦完以后,徐丰摇对庄钰说:“殿下这段时日,尽量不要离开这座宫殿了。”
庄钰点了点头。
但当夜,庄钰睡不着。
他找来一个宫女,向那个宫女询问庄夜阑的情况。
宫女出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告诉庄钰,说庄夜阑的情况很不好,伤得很重,皇帝那一剑似乎入了骨,一个小孩子根本承受不了,现下发着高烧,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庄钰听后,跟宫女说自己要睡了。
等宫女退出去以后,庄钰就偷偷从宫殿的后窗翻了出去。
他本来不知道庄夜阑住在哪儿的,但跑在宫街上,看见一座宫殿门口来来往往都是太医和宫女,便猜到了那就是庄夜阑住的地方。
庄钰来到宫殿门口,太医看见他,大吃一惊。
“不必知会旁人,”庄钰的声音很轻,还很冷静,“我来看看便走。”
太医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更深露重,庄钰来到庄夜阑的床榻边上,看见庄夜阑小小的身子趴在床榻上,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透出点点血迹。
庄夜阑正处于昏迷状态。
庄钰慢慢在庄夜阑身边坐了下来。
夜一寸寸变深,一寸寸变冷,庄夜阑因为疼痛而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庄钰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上。
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穿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太子,没有束发,长发垂落肩头。
庄夜阑眯起眼睛,看庄钰。
那张脸似稚嫩又似成熟,在眼前恍惚着,一时看见的是九岁的稚嫩脸庞,一时看见的又是十九岁的成熟面庞。
“皇兄……”庄夜阑喃喃了一句。
庄钰模糊的身影在眼前动了动。
他俯身下来,声音很轻,“你叫我什么?”
庄夜阑没有说话了。
他好像只是梦呓了一句。
庄钰望着庄夜阑颤了颤的眼睫,以及又重新阖上的眼眸,心底思绪复杂极了。
如果庄夜阑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直跟着他,一直像现在这样无助,一直也只听他的话。
而不要像后来那样背叛他。
过了两天,庄钰才从某个宫女口中得知,皇帝那天之所以发了疯,是因为太医最后告诉皇帝,李妃死之前,有了身孕。
庄钰听到宫女偷着讲这件事情的时候,身子都颤了颤。
他不管不顾就去找了徐清。
皇后宫中,四下里都很肃静。
徐清在念佛。
庄钰跑到徐清身边,问道:“母后,你是知道李妃有身孕了吗?”
徐清闭着眼,道:“我不知道。”
庄钰望着徐清。
安静了一会儿,他跪了下来,声音又轻又急,“母后,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微微一顿,“再这样下去,徐家……便要没了。”
徐清睁开了眼。
庄钰道:“母后,您一直想为我筹谋,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天下终究还是父皇的,您这样惹得他不快,往后我也好,徐家也好,都讨不到好果子吃,您得为我想想,您如今能为我筹谋一时,却不能为我筹谋一世,我这个太子之位,父皇说收回去便是能收回去的……”
“他不敢。”徐清转过脸来,看着庄钰,声线有些冰冷,“徐家手握大军,你舅舅有功在身,他绝不敢换太子。”
庄钰道:“父皇不敢,是因为您和舅舅都在,可若是……若是你们都不在了呢?”
徐清的身子骤然也一震。
庄钰知道自己说这话其实很不好。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上辈子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告诉徐清:“若是有一日,母后您先不在了,那父皇便可以另立皇后了,若是那个时候,又有人扯出徐家旁支的一些事情,意图拉徐家下水,父皇一怒之下,将舅舅的官职撤了,徐家抄家,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徐清一动不动地盯着庄钰瞧。
庄钰的声音很轻,“所以母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为我想想,也为徐家想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让父皇息怒。”
徐清眼底的情绪从不可思议到震惊,又慢慢到疑惑,最后缓缓沉默下来。
安静了很久,她终于哑声问:“你想怎么做?”
庄钰道:“我想自请去天福山的道观去久住一段时间,理由便是去为国祈福,顺便修养身心。毕竟父皇这个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徐清久久地看着庄钰。
她像是有些不认得庄钰了一般。
……
去天福山这件事情,到头还需要皇帝。
第二日,庄钰就亲自跪在皇帝的宫殿外,跪了一整日,差不多到半夜的时候,皇帝终于恩准了他去天福山的请求。
此时此刻,庄钰的心也稍微安定下来。
这也就说明,皇帝会暂时不追究徐家的问题了。
庄钰好歹用自己替徐家挽回一局,这次徐清做得这样过分,极有可能给徐家带来灭门之祸。
怕皇帝改换主意,庄钰收拾东西收拾得很快,又过了一日便麻溜地离开了皇宫,往天福山那边去了。
到天福山的第一夜,庄钰宿在道观中。
半夜冷得要命,庄钰起了身。
刚想出去看一眼,就听见有一名守夜的道人大叫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样,叫声还挺吓人。
庄钰推开道观的门出去看。
只见深重的夜色下,风吹着树影摇晃不停,颇有些恐怖的意味。
更恐怖的是,有一个小小的、怪异的身影,正一步步顺着台阶爬上来。
庄钰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可很快,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是庄夜阑。
庄夜阑背上的伤还没好全,也不知道是怎么从皇宫里跑到天福山来的,他一步步顺着天福山的石阶爬了上来,最后一级台阶爬完,都浑身脱力似的,摇摇欲坠。
庄钰站在道观门口,望着庄夜阑。
庄夜阑慢慢地、踉跄地走了过来。
来到庄钰面前,庄夜阑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抱住了庄钰,把脸埋进他怀里,将汗水和疼出的泪水尽数蹭在庄钰的衣裳上,久久没有松手。
庄钰恍惚住了。
他模模糊糊好像听见庄夜阑说:“太子哥哥,你为什么总是……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