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宗收亲传徒弟这件事确实没个标准,大几百年过去了还是基本上看天看地看缘分。”
东饮吾叹了口气,“其实对于这种毫无标准,毫无底线的收徒模式,各大报考的名门世家、还有那些突然想不开要走学院派,直愣愣地冲进外门才发现做不了亲传的散修们也都怨声载道久已。”
“我这些年处理宗门事务,同长老殿的协事们也都收到过不少弹劾信。哭爹喊娘的,急眼了的都有。但是呢,我们还是坚持自己‘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变。”
“但是吧,有时候即使最终解释在我们自己的手上,也不能太离谱了是不是?”
“你要收他做亲传徒弟,也太讲究缘分了一些吧?我完全没看出来你们能有什么缘分啊!阴阳两隔的缘分?前世今生的缘分?”
东饮吾神色复杂的看着步柏连一笔一划的在飞燕木上刻名字。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高深莫测的脱离自己的认知范围。
修仙正途,稍微有点名气声望的,没有亲传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且不说人到了一定高度,总是有想要个弟子传承一下自己的绝学,好通过徒弟看见自己这一道光辉伟大的前程。
又或者是江湖上为了门派实力排名,门派内又为了个人实力排名,大家都会找准了时机收个大好弟子,一起和和美美共同建设美好门派。
如此,无尽藏十二峰峰主,九大长老,几乎每个都有两三个亲传弟子。
无尽藏虽说要看缘分,其实就是在天资的基础上还要看亿点眼缘,亿点偏好,亿点运气......比如锻刀峰峰主就喜欢收未开智的小孩儿,北斗峰的峰主只收女弟子等等。
兢兢业业的养大了的小弟子,再放出去闯荡自己的江湖,再捡两个徒孙回来。
每年宗门年底宴会的时候,你看看我的徒弟徒孙,我看看你的徒弟徒孙,再把孩子推上去比划两下。没有徒孙的眼巴巴看着,再回头瞪一眼一眼自己那大气都不敢出的徒弟,直把人看的皮肉一紧。恍惚间又回到当年比不过同期剑法的日子。
唯独凌舟仙尊的三个个徒弟,前两个自出山以来如今也是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收徒弟的动静。只有第三个小师妹,也就是北斗峰峰主,十几年前赶着自己三百岁寿辰的时候抱回来一个女婴。
不是没被催过,虽然凌舟仙尊并不着急,但是总有人帮忙着急。早几年东饮吾也在长老们的围攻下艰难生存,本着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的精神催过自己的师弟。
心里想着好歹自己也只是无尽藏的一个小小的副宗主,平时殚精竭虑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已经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有步柏连这么一个两手一摊的不管宗门大小事的宗主,再不帮忙分担一点被前辈催收徒的压力委实说不过去。
*
于是,夜晚,无尽藏宗,明月无归楼
“你也算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的人了,怎么还没捡个小徒弟回来?”
“你管着宗门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不是也没收?”
“我不一样...”东饮吾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涩意,“我收不来弟子。”
“我也收不来。”步柏连跳下屋顶,回手将酒壶掷回东饮吾手上,“我没那个耐心,做不来像咱们师尊这样的好师尊。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我去瞧瞧师尊闭关出来没有。这趟回来师尊正好在闭关,真是不赶巧。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然后扬长而去。
......
*
东饮吾痛苦的终止回忆。当年是提过一两次,但是也算不上催收弟子吧?如今收这样一个做亲传,不知道的还以为无尽藏怎么逼着宗主收徒弟呢!等飞燕木传出去后,这还不给天下人笑烂了!
没人会甘心放任一个长相千年难得一见,实力又排在顶尖的人独自美丽而不带点凄惨奇异的传闻故事。虽然没人敢对望月仙尊做的事情多有指点,他们敢杜撰啊,不仅敢杜撰,还敢写成话本子到处传呢,可怕的很!
“我们之间有师徒的缘分。”步柏连将刻好的飞燕木收起来,又看了一眼东饮吾憋得很痛苦的脸色,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事难以理解了一点,但是要是真的说了,事实又实在是荒谬不可及,与其被亲师兄认为是疯子,还不如让他保持难以理解。
“我知道你很乱,但是你先别着急,等到机会合适的时候,我自然完完全全的和你解释。”
“...你不和我说这句话我还不算着急。”
步柏连将写好的飞燕木交给东饮吾,又用白缎将已经完全没有生机的少年包好,放在了自己卧榻的床上。自己回身靠着案几旁边的坐榻上,将灵力注入炭火中,原本烧的半死不活的炭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这才向东饮吾伸手:“这个孩子给我看看。”
“‘抚安’啊...你给你的...”东饮吾看着飞燕木上面的名字,卡了一下,“呃,徒弟?起的名字?”
“要是他还活着,必然可以长成一个抚一方安平的人。”
东饮吾将怀里的少年递了过去,但是在看到步柏连面上的表情时,手微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少年已经到了步柏连手中了。
步柏连将少年抱在怀里,仔细打量了一下了一下这张脸。
虽然还是小孩子,没有前世那种狰狞的攻击性,但是确确实实是前世杀死自己的魔尊佑离岸。
步柏连手覆盖上孩子的心口,开始缓缓地传输灵力。一时间,马车里面的空间都被一股温和强大的力量笼罩住。
东饮吾筋脉不受控制的舒张了一下,然后赶紧控制住不让自己继续吸收。但是即使只是浸润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也舒服得寒毛耸立
灵力输入少年身体中的一瞬间,步柏连手指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控制着自己的灵力顺着少年的筋脉寸寸游走。然而直到游走完全身,回到丹田处,也没有什么问题。充其量只能说这个孩子之前饱受饥寒,身体有些病弱罢了。
“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东饮吾看见步柏连迟迟没有放下,灵力在少年体内一遍又一遍的轮转。一遍又一遍的加大输入的灵力,有些忧虑的问道。
“没问题,但是...”
就是不应该没问题。
修魔与修仙不同。修仙看重的是机缘。从一开始的根骨好不好,到后来的修行,就是完全看个人机缘的事情。但是修魔却看重的是血脉。
即便是走了歪门邪道被人说是“堕魔”了的,也不过是为人唾弃的道修罢了。魔修大多的是血脉上的事情。他们崇尚所谓“上古大魔”的血脉。
这也不难怪,毕竟魔修没有所谓的道法传承,也没有和灵兽族百年的盟定契约。他们凭借的就是来自血脉里自然而来的力量和吞噬。
吞噬他物以成自身。
越是纯正魔物的血脉,其中的力量和吞噬的能力就越强,越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登上王座。而且强大的魔物对弱小的魔物有种致命的震慑力和吸引力。
他们能轻松地让方圆百里的魔修都聚拢过来,也能让魔修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对他们的无条件服从。
上一世的佑离岸便是如此。他与上上任魔尊血脉相同,都是继承了上古魔物的血脉。是以,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崭露头角,凭借强大的力量杀死上界魔尊,一统魔修。
眼前的少年分明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魔物。可是刚刚已经检查了很多遍了,却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丝毫不能从他的血脉中看出来他继承了魔族的血脉。甚至,甚至——
还是个根骨极好天赋极高的好苗子。
“没什么事就把他给我吧,你身体不好就要好好的休息,这样浪费自己的灵力......”
即便发现不了问题,眼前的少年也确实是未来将会毁去一切的人。纵使这个未来是真是假尚且未知,但是只要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他就不应该...
“来来来,喝口水放松一下...”
下一秒,东饮吾一手递着茶水,愣在了原地。
只见步柏连瞬间猛增输入的灵力,在少年体内灵力化剑!灵气化成的双刃裁云剑在少年体内由丹田直直切向心脉!
一时间,方才马车内温和的如同海床的灵力潮水顷刻间消失,剑凌厉的寒气罩住四周。
一把巨大的琴瞬间横空出现在东饮吾手中。琴周围的灵力像是要控制不住澎湃着四溢,又萦绕在琴的周围没有攻击出去。
东饮吾的手死死的扣住琴弦,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其间杀气,竟然直接将东饮吾的天命武器赤练琴给逼了出来。
马车平稳地掠过沿途凝霜的草木,草木根部满满延伸出冰霜。落在杂草中间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就不应该活着。
“你疯了!你就这么直接杀了他?!”
“咳...咳咳...”
东饮吾话音未落,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步柏连怀里的少年。
原本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体痉挛抽搐了两下,无力下垂的手猛然抬起,紧紧地攥住了步柏连胸口的衣服。抽动着身体咳出一口血。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黑的好似深渊的眼睛。
这孩子方才分明被步柏连用双刃裁云剑割断了心脉,能够在双刃裁云剑下全身而退者本就屈指可数,而这个孩子被裁断心脉尚且存活不说,还容光焕发了?
步柏连同怀中少年的费力抬起的双眸对上。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灰败阴沉,漂亮的眉眼几乎有些骇人的美丽。
少年不明白地松开攥紧的手,费力的想摸摸仙人的脸,却先看见了自己脏污的手,还满满的都是血迹。赶忙收回手,又看见了被自己弄脏的领口,顿时慌乱不已。
他不记得这些血迹从何而来了,此时却莫名的有些心急,好像这是不应该给面前的人看见的东西,但是已经无力隐藏。
少年头无力地抵靠在步柏连肩膀,细如蚊吟的声音在颈侧响起:
“仙人?”
“......把你弄脏了,你在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