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带着身家跟着廖枕持走进廖府,佑离岸还沉浸在自己方才的羞耻中。
他素来早熟,平日又闷着一张脸,不大叫人看得出情绪。周围的几个人见他面色如常的,也未曾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步柏连看着这孩子的背影,总觉得是在和自己怄气。
这含着怨气的背影一瞧,叫步柏连想起之前无尽藏过冬节时候。那群小兔崽子被逼着上台表演所学,有时候能一生气就一周两周不理师尊。更甚的还有“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小徒弟们。
那时候看戏看得热闹,也没从那些个师尊手上学会个哄孩子的一招半式的。眼下终于作到自己身上了,这才抓耳挠腮起来。
“没那么容易生气吧......”
可惜步柏连天生没心肝,反思也反思不了多久。
他心里只琢磨了一小会儿,便大大咧咧的放宽了心、:“算了!左右也得罪完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哄哄就好了...还能有我哄不来的人?这小魔物也不是记仇的孩子...应该不能是吧...这点小事。”
带着生人进了廖府,需要请示家主,以示对客人的重视。廖枕持先带着他们去了待客厅,府中的侍女立刻将茶水奉上来。
佑离岸看见几位侍女上前来时走路的步调都是规矩统一的。便是在还月州的叶家呆的那几日,也没见过这般架势。
廖家的少年郎们在城中行走,除邪惩恶,看着是一个行迹随意的家族,其实少年意气中,处处透露着古板的规矩。
“你们且稍等片刻,我去请父亲母亲来一下。”
暂且安顿了步柏连等人后,廖枕持带着几人离开正厅,一时间正厅只余步柏连和佑离岸两人。
逮着了机会,步柏连整个身子斜着凑上去揽过闷着脾气的小孩,将小孩一脑门按进自己怀里:“怎么了,还在生气?”
“没有。”佑离岸平静的回答道。
师尊今天穿得锦纱,是他昨日晚上整理好,放在师尊床头的。这衣服平日顺滑的贴着身体,又质地轻盈,旁的人看不出这其实是很多的一大簇。此番坐下来,本就堆叠在一起显得蓬散。他又被整个凑过来揽着人。要是自己身量再单薄一点恐怕都要被整个包裹住。
现在锦纱折叠着蒙在他的面前,视线里被蒙的一片朦朦胧胧的。鼻尖处却就是师尊的胸口。衣领间淡淡幽莲的香味涌动。这香味轻易不能察觉,平日哪怕是极近的站在身侧也闻不到。只有偶尔被揽住。
他垂下眼睑。
或者贴的极近才能闻到。
譬如换下后,被自己收起来送去洗的旧衣。
佑离岸没有抵抗,悄悄地顺着师尊的力气埋了进去。
“我不生气。师尊叫我这么做,自然有师尊的道理。”
豁,这死孩子,这怕是要难哄了。
步柏连好一番说辞这“懂事”孩子囫囵着堵了回去,心里不由的纳闷。
“小孩子原来是这么不禁玩的。早知道那几个招式就先不交给他了,来这里几日,衣服也都给换新了......这下可不好哄了。”
那边不哄了!他都说了自己不生气!
步柏连心里迅速的下了结论。
廖家正厅。
“大公子,夫人和老爷一早就出发了...带着二公子去了宗门那边拜师学艺。”
“一早就走了?”
闻言,廖枕持大吃一惊:“怎么都不叫人与我知会一声?好歹拜别一下,让我送送他们...我又没跑远,就在城中啊!”
肥胖的男子冷哼一声,想要说些什么,被旁边的人一肘击打在肋骨处,一阵剧痛痛的他的都喊不出声,于是被迫闭上了嘴。
廖承在酒楼里面吃饱了饭,现在浑身都是劲。
“也许是觉得大公子忙着要事,左右都是一家人,送来送去耽误了事情吧。”
丫头看着廖枕持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小心翼翼的说道:“反正不过月余也就回来了。”
月余...不是短的时间了。廖枕持抿嘴皱着眉。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的慕涿城,特别是廖家最近秘而不宣的事,父亲母亲也并不是完全不知情。但还是直接走了。
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想管了吗?
那么廖家到底是什么?
廖枕持握了握拳,没有说话。扭头见侍女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心里叹息温声安抚了几句,便遣散了一众,叫几人去忙活自己的。
廖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捏着记录事情的本子来回看,似乎想要从里面看出来些什么。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家少主脸色不对劲。
“大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爷夫人和二公子如今都不在府内,怕是要月余才能回来。”
一旁的廖承木着声音重复了眼下即为不利的局面,廖远一听,脸色就变了。
这几个月里,廖家外门几个弟子陆续失踪。早在第一个兄弟失踪后的一段时日,他们就发现并上报到了内门。
但是不管发出了多少的信件,再怎么求外门的统领,统领都云淡风轻的表示已经告知家主,要求他们安安静静的等着那了无音讯的“自有安排”。
等着等着,一个月过去,某日清楚突然发现,第二位同伴已经好几日没来吃早饭了。惶惶不安中又半月过去,又消失了一个同伴。
这下他们再也无法忍耐这温水煎煮一般的等待了。埋伏在街上好几日,截下了单独出门除邪的廖大公子。这才知道,外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公子居然全然不知。
这种涉及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一看就是蓄谋害人。有人蓄谋暗杀廖家弟子,必然是要第一时间禀报家主。廖远和廖承二人在厅外等候了半日,眼见着廖枕持进去半天也没有出来。只听见里面一声花瓶坠地的脆响。
外面的两人面面相觑,有些紧张的蹭着地面。原本因为找到廖大公子而激昂的心也微微坠沉,重新忐忑。一抬头,廖家大公子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带着一脸强行自如的表情。
“我们要先自己调查,等查出了眉目,自然就好让家主调度人手。”
外门的弟子中,一直流传这样一个传闻。
口口相传中廖家家主手中有一个精锐队。如果说廖家弟子是为了守卫慕涿城而存在的,而廖家的精锐队就是廖家子弟受到威胁时保护世家弟子而存在。
这几乎是外门弟子的信仰一般的存在。
世家弟子的外门不像内门子弟,天生享有一切。若是有些得天独厚的,那更是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支持。
外门往往是些无所依靠的人。他们或自幼飘零孤苦,或经历了极为惨烈的事情。于是自愿放弃一切加入世家。而在世家,与其说是修仙问道,不如说是换种方式练武罢了。
他们忠于自己的效忠的世家,以自己背后的族徽为傲。愿意为了世家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会在必要时刻牺牲自己来守护这个家园。自然地也相信自己是受到世家无条件的庇护的。
在这个微风不起的平静午后,信仰如同山崩,沉默的在两个少年心中留下了一地嶙峋。
跟着大公子调查了几日,才发现这个被迫沉默着发生的事情并非想像中那般简单。越是将遭遇不幸的几个同伴了解的多,就越是感觉到这背后并不深藏隐藏的凶机。
此次事件非同凡响,要是想要真正的做出什么,没有老爷夫人的支持是肯定不行的。
他们这三日马不停蹄的到处问,也是为了能找出点线索,好让家主夫人相信这件事情非同凡响,简直可以说是针对着外门弟子的残杀。以期获得家主的支持,派出府中较为精锐的力量。
可是如今他们走了,也并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府中精锐乃是家主一人所有,并不会听从所谓“大公子”的话。更何况大公子只是大公子,众人不说,但是都心照不宣,这不会是未来的少主。
廖远苍白着脸看着手中的本子。
“无妨。此事情交给我就行。你们只要能够不竭余力的找到蛛丝马迹,别的不必操心。”
廖枕持从廖远慌乱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府内月余无人.......嗤。”
廖枕持嗤笑一声,一直端着的“世家之风”卸了点气,隐隐约约可窥见了少年的君子端方下的不驯。
“走了。”
廖承拍了拍廖远的后背,廖远这才回过神来。大公子方才的安慰还按在肩膀上。见人已经走了不少距离,抹了把脸就要追上。
廖远:“......我怎么感觉,大公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同?”
闻言,廖远正要细说,一抬头却看见廖承目光灼灼的看着廖枕持离开的方向,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焰。
“我倒是觉得少主一直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次小徒弟是真的不生气,只是羞耻罢了。但是步柏连误以为小徒弟生气了,于是绞尽脑汁的弥补。
所以很多年后佑离岸有一个很特殊的癖好。其实他喜欢自己师尊给自己找麻烦。一来天天琢磨着歪点子的师尊很有活力,看着就叫人高兴。而来这也是两人亲近的表现。师尊为什么不同别闹而只和自己这样?还不是因为师尊喜欢我!佑离岸如是想到...三么,是每次嘚瑟完,师尊都会给一些奖励哄一哄。
他从配合开始就在期待自己的奖励。慢慢的用特别的方式告诉柏连自己想要什么。
以至于很多年后,步柏连惊觉要给的奖励越来越过分时,他苦思冥想,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毛病。
再到后来的后来,徒弟都被要气死了,步柏连也高高兴兴地装作看不见。因为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