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气多变,早晨还是暖阳当空,傍晚就变得潮湿阴冷,一道残阳挂在天边,如血般猩红的映照半边天空,湖面倒映着天空倒影,半江瑟瑟半江红。
萧昭璟在车板驾驶马车,沈雯则在车厢内沉思,没理由她们会绑架冬青:沈珺婷的手伸不了这么远,林晓如也没心思做这件事……
那会是谁呢?她想。
“吁——”缰绳被用力握紧,训练有素的马儿闻声驻足,前蹄腾空而起,不出半刻便平稳落地。
在萧昭璟的扶持下,沈雯抵达城北,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候,小心戒备地走进阁楼。
“吱——呀——”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拉着发出陈旧的撕扯声,阁楼里窗户紧闭、灯光昏暗,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融化,四周布满了蜘蛛网,灰尘扬起,充斥整间阁楼,烟雾弥漫的房间呼吸不畅,让沈雯和萧昭璟不由得挥手散气。
萧昭璟时刻提防着四周,生怕稍不注意就命悬一线,他握着腰间挂着的佩剑,右手紧握剑柄,脚步缓慢地移动着。
“啪——”一道黑影从空中飞下来,连带着冬青一并跳下楼,烛台上的蜡烛一瞬间全部亮起,整间阁楼恍如白昼,刺眼的灯光盈满房屋。
“你是谁?”黑衣人的动静让萧昭璟拔剑相向,沈雯则警惕地询问身份。
黑衣人并没有真正想绑架冬青,在落地的瞬间一松手,把昏迷过去的冬青推向沈雯的方向,并且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声音说道:“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有你想知道的信息。”
“什么信息?”
黑衣人语调轻松,以事不关己的姿态平淡地陈述事实:“自然是有关你母亲的一切。”
沈雯心里一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母亲曾经的真相,唯独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她缓了缓情绪平静地问:“比如?”
“我知道沈夫人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刻意谋划。”
曾经的隐情,正在一步步浮出水面……
此刻,沈雯脑海中不断闪过当年母亲落水溺亡的场景,她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只是看见了没有气息的母亲冰冷地躺在地上——
八年前,沈雯才七岁,前半年她过得顺风顺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直到后半年,林晓如以照顾为名从郊外进入相府,母亲和林晓如的感情日渐深厚,连同所有秘密一并告诉了她。
十月,大雨滂沱,湖面被水滴砸得坑坑洼洼,气温骤降,碧绿的湖水水面上涨,将湖心亭的底座淹埋,环境不寻常的变化,仿佛预示着接下来阴暗的一切。
林晓如做着贴身丫鬟该做的一切,熟练谨慎地伺候沈夫人,鉴于身份地位不同、差距悬殊,林晓如羡慕沈夫人拥有的一切,甚至是嫉妒。她想成为主子,想改变自己卑微的地位……
沈夫人看着林晓如失神落魄的模样,开口说道:“晓如,你进府也快一年了,府中事务也都熟络了吧。”沈夫人坐在湖心亭里躲雨,雨水顺着屋檐不断地滑落,倾盆落入湖中。雨势渐大,雨声逐渐压过说话声,整个天地都掩埋在大雨里。
“是。”当年的林晓如还没有如今的傲慢,卑微地服侍着。
沈夫人却突然转过身,眼神犀利地望着林晓如,带着正室该有的威压。“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野心,并且和他勾结上的?”
林晓如端茶壶的手一松,茶壶应声跌落地面,碎成碎片,冒着热气的茶水沿着地面滚进湖水中,打湿了地面一大片。她急忙蹲下去捡起破碎的瓷片,神色慌张地回答着:“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你和他的女儿应该也不小了吧,今年多大?”
林晓如深呼一口气,自知这件事瞒不住,理直气壮地看着沈夫人,又极目远眺平静地说:“比小姐小几个月。”
沈夫人眼神中怒气难挡,她才知道丈夫背叛,却没想过他竟然这般早就背叛了她。更何况前后只差几个月……沈余从真会演戏!
“你怎么敢!”沈夫人强忍怒意,将茶杯的水一饮而尽,说:“什么时候产生野心的?”
“几年前余从就说过,将来有一天会把我扶正,但是你一日不死,我终究是妾。我忍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获取你的信任,如今这丞相夫人的位置,也该让我坐坐了吧,夫人?”林晓如眼底闪过一抹奸邪,巡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趁其不备用力朝沈夫人后背一推。
起初有栏杆挡住,救了沈夫人一命,无奈林晓如力大无比,沈夫人身体虚弱根本抵不住她的推力,一番挣扎后掉入水中。
许是天助她也,大雨倾盆而下,水滴落下的波澜将沈夫人落水挣扎的水花隐藏,没有人注意到沈夫人落水,林晓如则心安理得地从湖心亭离开。
后来林晓如顶替沈夫人地位成为新丞相夫人,这件事被定性为意外后不了了之,这件事变成不能说的秘密被压下,凡是提及者皆会收到严峻惩罚。
……
母亲躺在地上那苍白的脸仿佛正在眼前,沈雯眼泪盈眶,一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地面,溅起小水花。
“啪嗒——”
萧昭璟拍了拍沈雯的肩膀,而沈雯往他的肩上靠去,缓解了沈雯悲伤的心情。他用拇指揩去沈雯脸颊的泪痕,然后望向黑衣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凡事讲究礼尚往来,我给沈小姐提供消息,沈小姐能给我什么?”
沈雯抽泣着,情绪恢复后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你想要什么?”
“沈小姐记住欠我一个人情便是,将来再还。”黑衣人目的达成,他想看见相府内部自伤残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东城门往北三十里,有户人家姓夏,她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说罢,黑衣人一跃而起,飞入楼上,疾风扬起灰尘,所有蜡烛在一瞬间熄灭,阁楼又一次遁入黑暗。
受惊昏迷的冬青醒来,瞳孔放大,惊恐地望着沈雯,双手搭在沈雯的手臂上,紧紧握住,青筋暴起,她断断续续地说:“夫人、她、她不是死于意外!”
“是,我知道了,我带你回家。”沈雯扶着冬青走上马车,对一旁失神的萧昭璟说道:“走东城门。”
萧昭璟转头看向阁楼,似是在想什么,机械地点了头,他觉得这座阁楼、以及那个黑衣人都很不寻常。
天色暗沉,乌云密布,此时正值黄昏时候,却有黑夜般感受,狂风四起,卷起地上黄沙,马蹄扬起路上灰尘,随风掩入马车后。
凡事做过皆会留下痕迹,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当年的痕迹已经被时间冲淡,要想找出真相,无异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而沈雯调查真相的风声也随之传到林晓如耳朵里,于她而言,这件事不应该被翻出来,也不能被翻出来,她要做的,是斩断最后一点线索。
“小姐,夫人落水可能是新夫人做的。”冬青望着沈雯,一本正经地谈论着。
冬青一片赤诚真心,沈雯自然了然于心,但这件事口说无凭,无法对林晓如产生影响,得找到最关键的证据才能将当年的事彻底推翻。
“我也这样想,但得找到证据证明才行。”
出城后往北三十公里,夹道皆是高耸山丘,狂风怒号,经过山谷后回荡林间,仿佛恶魔呼啸,让人闻之色变。
“呲——”
“轰——”
远处火光冲天,茅草屋被大火包围,轰然倒塌,灼热的气息喷往四周,使人不敢靠近。支撑草屋的木棍被烧成木炭,在一瞬间失去力量,倒向地面。
沈雯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橙黄的火光,一刹那呼吸停滞,微张着嘴,俨然一副受惊的模样。
“我们还是来迟了。”
最后的证据也被毁灭,线索断裂,再一次陷入僵局。
熊熊烈火焚烧大地,股股浓烟冲向天空,直到一切燃尽,化为废墟,周围气温降低,才能让人靠近。强烈的烧焦气味席卷而来,浓烟的刺鼻味道使人皱眉,没有人知道这里之前经历过什么,但现在满目疮痍的场景让人揪心。
“小姐,快看!”冬青细致,看见院子角落的草丛中泛着白光的东西,走过去捡起来,摊在手里。
是一块碎掉的翡翠玉镯,成色极好,此物价值连城,沈雯看见林晓如戴过,更加加深了心里的猜想。
“果然是她。”
萧昭璟从路旁捡起一根大木棍,将废墟之上的杂物弄开,俶尔,他蹲在地上,用手轻轻触摸了那滩黑色油渍,凑在面前闻了闻:“是蓄意谋划,泼油放火。”
“嗯。”
远处风声鹤唳,树丛在黑夜中晃动,沈雯突然往远处望去,一切都已经明了:“她来灭口了。”
林晓如自从成为新夫人之后,就一直虔诚礼佛,每日都在佛堂诵经,似乎是为了赎罪。她信佛,也信因果报应,沈雯灵光一现,好像想出来让她自己说出真相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