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你可还记得此前我父亲那道圣旨上所说的话?”傅黎竭力平静自己的内心。
“哪句?”
“幕僚顾吏,宽宥死罪,酌情复用。”
“记得……”
“那你又可知我在表章库中的案件卷宗里看见了什么?”
唐昭眉头微起,瞧着傅黎的模样有些担忧:“什么?”
“镇北大将军傅俨,自恃有功,滥以官权,交通北狄贩鬻刍粮,养兵自重,生异心。其下不与之同,检举以状闻,待其还,相诱捕之。俨引咎其罪,故处极刑,族诛。”
卷宗记录里的每一个的字傅黎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如今她也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背了说来。
“所以那件事并非只是外人作梗,还有身边人接应陷害。”唐昭也是如今方才清楚其中细节。
傅黎自嘲地苦笑一声:“此前我还在想究竟是镇北军中的何人会做这种事,但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他。”
孙度作为傅俨亲信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复用升职便已然说明了一切——那个与陆相苟合之人,就是他。
“那看来这也是他如今能够不让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的缘故了。”唐昭思忖道,“陆相势力盘根错杂,指不定在哪处就帮他截走了逃亡的流民。”
是啊,孙度送了那么大个礼向陆秉真投诚,陆秉真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那眼下兄长觉得该如何做?”两人并肩而立,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傅黎才问道。
唐昭垂眸,微微摇了摇头:“此事并不简单,大理寺若想插手,如今还缺少实证。”
说到实证,傅黎便想起了今日的一家三口,突然她觉得心中一空,沿着楼梯往下看了去。
“怎么了?”唐昭见状问道。
“没什么。”傅黎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或是在寻凌飞的身影,按理说他去厨房吩咐后就应该寻了过来,却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出现。不过事有缓急,如今傅黎应对着孙度和陆相的事,便来不及多想其它了。
她回归正题道:“若是庆王手中的三个人愿意出来指证,大理寺能否借此去细查此事呢。”
唐昭颔首:“有了契机,自然便可以。”
“凌飞!你怎么在这里呀?”
假山下响起新安公主稚嫩的声音,傅黎和唐昭二人惊觉对视一眼后便立马匆匆快步走了下去。
“公主。”
到下面之后,傅黎正见凌飞在和新安周旋。
“凌飞?”傅黎也疑惑喊道,“你呆在这里做什么?”
凌飞拱手回道:“回驸马,属下有事要报,但见您和唐大人在一起便想先在此等候。”
一旁的新安听后也乖乖地点点头:“嗯嗯,是的驸马,我刚才看见他过来的,就在这儿望了一会儿。”
听了新安的话后,傅黎和唐昭二人才松了口,还以为刚才那些话就这样被旁人听了去。
“那你要说什么事?”傅黎问凌飞。
“庆王殿下来了。”
“什么!”
……
傅黎带着凌飞和唐昭一起疾步往前院赶,一路上她心中还在暗想,这庆王方才与她辞别怎么没过多久就又来了,也不知他又要有什么幺蛾子。
“王爷。”
“驸马免礼。”
“参加庆王殿下。”
“哟,唐大人也在啊。”
见傅黎进门,宋元璟连忙上前迎她,又瞧见一旁的唐昭便也顺道招呼了。
如今他已换下骑装,穿上了一身能衬他王爷身份的贵气华衣。
接着宋元璟又调笑道:“本王可是打扰到二位了?”
“不知王爷驾临,有何要事?”傅黎未与他多言,直接反问他。
“本王到没什么要事。”宋元璟眉头拧巴着,抿着唇,故意卖了个关子,又伸手从怀中拎了块玉佩出来,“只是本王刚一到府,马场上的人便送了个东西过来,想着或许是驸马落下的。”
傅黎瞧着他手中的莲花佩方才发现自己腰间所带的玉佩不见了踪影,因她的绳结系的一向紧所以今日她也没有过多留意,没想到竟就这样丢了去。
傅黎拱手道:“确是微臣随身之物,多谢殿下挂怀。”
宋元璟将玉佩交还给她,又叮嘱道:“驸马可得细心啊,如此贵重之物若是丢了岂不可惜了?”
傅黎垂眸听着:“王爷教训得是。”
语罢,宋元璟笑了笑便没了其它动作,而傅黎和唐昭一时也无言语,就这样,三人在厅内默然站了片刻,一股沉寂的尴尬趁机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宋元璟双手扭捏一阵后轻叹一口气,如今看来他似乎已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了,正欲开口时,一直在门外的凌飞却走了进来,对傅黎说道:“驸马,晚膳都差不多备齐了,厨房问现在布菜吗?”
声音不算大,但却能让屋内的每个人都听清。
傅黎微怔,她没想到凌飞竟在这个时候进来与她说晚膳的事。
她回首与宋元璟和唐昭分别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想到今日竟这么巧,还碰上驸马和唐少卿的晚宴。”宋元璟拍手笑道,“不知道本王是否有幸与二位同膳共饮啊?”
傅黎无奈,她知宋元璟一向主动,听他说这话倒也并不意外了:“府中家常便饭,若是王爷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宋元璟连连摆手,自觉地坐在了正厅主位上。
听罢,傅黎也转头对凌飞微声吩咐道:“那便让厨房传菜吧。”
日落西斜,夜幕将至,因着宋元璟的突然留客,公主府的厨房便张罗着又备了几道热菜。待到菜上齐时,院落里早已黑尽,沿着大理石道,公主府的下人们挨个为灯柱掌起了灯。
宋元璟坐在圆桌上位,唐昭和傅黎则分坐于两侧。
席上,宋元璟率先拿杯对唐昭敬道:“今日多亏了驸马,本王才能有机会与唐少卿在此处饮酒谈话,本王先敬唐少卿一杯。”
唐昭拿酒端坐回敬:“不敢,应是臣敬王爷。”
二人嘴上虽说着,却又都各自捧着杯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良久,见宋元璟抬了抬杯子,正欲饮时,唐昭方才抬首一饮而尽。
宋元璟喝完之后轻捻着杯壁笑谈道:“不知唐少卿是如何与驸马结识的呢?以前可极少见唐少卿与朝中官员有私交啊。”
说话间,他还转头瞥看了傅黎一眼。
唐昭垂眸沉吟,傅黎亦颔首掩面。
纵然只片刻,二人神情也都尽数落入宋元璟眼底,连带一抹幽深而戏谑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是驸马婚宴那日,席上微臣与驸马多聊了几句,觉得甚为投缘,此后便有了联系。”唐昭答道。
“那日殿下应也是连廊处瞧见了我们闲谈。”傅黎跟着他做了补充。
“哦,是这样。”宋元璟恍然道,随即又说了下去,“不过本王也确实觉得驸马为人有趣,又有才德,是个可交善之人。”
为人有趣?傅黎听着不像是在夸她。
“殿下谬赞了。”傅黎回道。
“驸马不必谦虚,你与唐少卿都是本王敬重之人,尤其是唐少卿守正不阿,如此年纪便已破获多桩悬案、大案,不徇私舞弊,亦不揣合逢迎,使我朝风气不为奸佞所染,实在让本王获益良多啊。”说着,宋元璟便抱拳向唐昭称赞。
但经宋元璟这一说,唐昭确是想起了刚才傅黎所述的流民一事,如今那三人在宋元璟手中,若能得他相助,那唐昭查访此事便有了更大的助力。
唐昭旁敲侧击道:“听王爷这般说,臣倒是这些日子听到的一件小案子,想说与王爷,顺带也想请教王爷的看法。”
宋元璟轻挑剑眉:“少卿请讲。”
“一下州商贩,每每贩卖丝绸之际途径山路时总会遭山匪所抢,一次两次还可叫做意外,可次次出货都能遇上匪徒,这掌柜就怀疑是押运车队中出了内鬼。”
“可又苦于没有实证,于是掌柜也就只能暂时押下货物,想等着那幕后之人自己露出马脚。”
“直到有一日,那掌柜在隔壁的小镇上看见了自家衣服的材质和最新款的样式。”
“哦?”宋元璟听得认真,“然后呢?”
“但怪也怪在这儿,因着货物频繁被抢,掌柜已许久未在那小镇上卖过自家的衣物,所以他便料想着应是那内鬼勾结山匪以他店铺的名义自己出了一批货。”
“那不正好?如此不就有了实证?他只需请那穿衣之人出来指认就是。”
唐昭摇摇头轻叹道:“他也确实如此想的,只是待他将事情原委告知那人之后,人家确是不愿意出来作证了。”
“为何?”
“证人不过一平凡人家女子,世代都在镇上过活,倘若真出来作了证,怕惹恼了山上的悍匪便得不偿失了,再说了,她衣物虽不是在掌柜那直接购买,但按品质而言也算得上是正品,物有所值,人家又何须再冒这一趟风险?”
“所以王爷依王爷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唐昭说完问道。
宋元璟正色回道:“证人惧怕山匪,自然算是当地官府治理不善的原因,依本王看,由官府出面向证人保证她的安全,同时再行剿匪之策,最为妥帖,如此也让旁的百姓知道,朝廷是时时刻刻都护着他们的,万事也都自有朝廷替他们顶着。”
宋元璟陈述完,唐昭点了头:“王爷说的极是,臣也觉得当地官府应当如此,唯有给百姓依傍才能更好的肃清不良之行气。”
一旁的傅黎听到此处便是觉得让宋元璟相助有望,便拱手开言道:“王爷,微臣……”
宋元璟却立马抬手止道:“驸马也要同本王讲故事吗?”
“不是……”
“既然如此,本王看这菜都要凉了,不如我们还是先用了晚膳再谈其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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