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皇帝颁布了选御前编撰和驸马的诏书,满足条件的进士们也都因此开始积极准备起来。
唯有傅黎对两者都不感兴趣,就是到了擢考当日她写的文章也带了些随意。
她以为如此便能不被卷进党争之中。
只是在这之后,原帝却单独传唤了傅黎进宫。
宫墙高耸,感觉周围的一切连带着活人都被死死地压着。
傅黎穿行在其中,由传旨的太监一路带进原帝的御书房内。
太子宋元瓛刚好也在。
她进去后便直接跪下:“微臣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免礼。”原帝本摆弄着长剑,听到傅黎声音后便坐回到位置上。
“陈式。”他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傅黎。
“臣在。”
“朕对你有些印象,文章写得不错,的确是一表人才。”
原帝虽在夸奖,但说得突然,反而让傅黎心中有些打鼓。
傅黎拱手道:“微臣不才,全仰仗陛下天威。”
原帝眉上稍挂些喜色,扬唇笑道:“朕传你进宫,是有一要事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太子:“太子来说吧。”
“是。”太子朝他作揖后再叠手面向傅黎,“传胪应是知道陛下有两位公主,其中新安公主如今已到了婚嫁的年龄,陛下观你二人品行觉得甚为相配,所以想将公主下嫁于你,现在事先告诉你也是让你先有个准备,好迎娶公主。”
嫁娶之事本是喜事,更何况是天家的喜事。
傅黎听后却犹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如铅注满全身般木木地站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她反应过来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放肆!你以为陛下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太子指着她厉声喝道。
原帝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些,但碍于君威也问道:“陈卿,你觉得有何不可啊。”
傅黎微微抬起了半边身子,双手轻颤着,埋头回道:“启禀陛下,臣少时立志,祈愿为治国之栋梁,为君解忧。如今得陛下赏识,赐为进士,可事君为民,实乃臣之幸事,是矣,臣不愿只做皇亲,弃己之志,弃君之意。”
原帝听后想了想,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其实的确有人向朕举荐过你做那御前修撰,朕对你这几次文章也颇为喜欢。”
他长叹一口气:“想来也是,朕已失了个状元郎确实不应该再失了你。”
“父皇。”太子突然恭敬道,“传胪若为驸马也能时刻都可陪在您身边,而且传胪善医术,这才是与新安最相配的地方。”
善医术!
傅黎瞪圆眼睛,心中惊道。
入京以来,她从未与人说过她会医术,就连之前与她常伴的沈川都不知道,太子又怎会得知,况且以她的医术又如何称得上‘善’字。
原帝一下被点醒,连连肯定道:“对对对,你这倒是提醒朕了。”
“陛下,庆王求见。”外面的小宦官进来通传。
庆王宋元璟,皇帝与先皇后第三子,太子瓛同母弟。
“快宣。”原帝忙招手唤道。
言罢,殿外一个人大步走进来,他连带着一股劲风停在傅黎身旁,气宇轩昂的模样尽显亲王贵气。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
“二哥。”庆王也按礼向太子行礼。
见太子向他颔首示意后,庆王便将手中的章表呈给原帝:“这是儿臣这段时间游历以来的所得所获,特呈与父皇审阅。”
原帝从太监手中接过章表,大致看了几眼,赞道:“写得不错,有所行才有所获,去外面多看看总是好的。”
“是,父皇。”庆王低头领旨,瞥见还跪在地上的傅黎又问,“父皇,这是?”
“这是朕为新安选的驸马。”原帝满目慈祥,“说来,你还向朕举荐过他。”
跪在地上的傅黎本一直埋头听着不敢张望,可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又听见庆王举荐过她,才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去,结果正好撞上庆王视线。
看清那人后,傅黎瞳孔一震。
竟然是他!
那天与她一同救人的男子。
所以也是他将傅黎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太子的?
可堂堂王爷如何会将这等小事告诉太子?就算是他说了出去又如何确定她便是传胪?
傅黎越想越乱。
庆王眼睛深邃莫测,却瞧不出什么变化。
但他也吃惊道:“父皇要选陈式做驸马!”
“怎么,你也觉得不妥?”原帝问道。
“儿臣不敢。”庆王立马埋首下去,又觉遗憾地说,“儿臣只是觉得传胪不入仕有些可惜了。”
太子见庆王神情,心中暗喜,说道:“三弟此言差矣,传胪之才不做驸马才可惜了。”
“皇兄此言何意?”
“三弟当日与传胪在街上救人的善举早已传遍京城,我想你应该更为清楚传胪的医术,如此忠厚良善又见识广阔之人来照料新安,岂不是许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了?”
说完,太子挑了挑眉,唇角上扬,戏谑地看着庆王。
庆王无奈地笑了一声:“父皇,儿臣想二哥是误会了。那日我与传胪长谈后才得知他也只是对医术略知一二,实在算不得精通。”
“三弟可真是替传胪谦虚呀。”
“不敢,臣弟不过据实而说。”
“据实而说?”太子紧抓不放,话语中的狠厉一下增添了不少,“难道你和传胪便如此相熟?短短的交谈就知了他的底细?”
太子此话就差把认为庆王结党的事挑明了。
庆王语塞:“这……”
“好了!”原帝听得不耐烦,“让陈式自己说。”
他看向傅黎,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问道:“陈式,你可愿做朕的驸马都尉啊?”
傅黎跪在地上虽未立刻作答但也知道今日她已无路可选。
“朕也欣赏你的才志,虽有历来驸马不可从政的规矩,但昔日的秦椒作为高祖皇帝的驸马都尉也是担任了禁军校尉一职,你若为驸马朕也可特许你为官,但礼制不可越祖宗,校尉六品,你也不可逾六品。”
原帝虽然放宽了许多,但此举也只是为了不寒庆王的心。
傅黎纵然此刻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道来日方长,事到如今更是要保全自己为上,便强装着高兴叩谢道:“臣实乃有幸,得蒙陛下赏识,下嫁公主于臣,日后臣定当尽心竭力照料公主。”
此话一出,原帝才终于满意地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天家终于又要有喜事了。”
太子在一旁自觉压过庆王一头也甚为欢喜,同庆王一同贺道:“恭喜父皇觅得佳婿。”
一时间殿内的太监宫女也都齐声高呼。
只有傅黎还趴在地上,听着满堂的高呼,不甘地成为唯一一个输家。
*
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冲喜去病,要钦天监查最近的日子,只要宜嫁娶就行至于到底要多好根本就没有讲究。
傅黎一时竟同情起那位公主起来,婚嫁大事居然摊上这样一位父亲。
只是傅黎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说婚事仓促但这一路的排场还是应有尽有,诸多朝中重臣也都来了此处,驸马府邸可谓是一片喜庆热闹。
前堂礼毕之后,公主被送进了婚房。
酒过三巡后傅黎亦在院中回廊上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呆着,紧闭双目,穿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喜服,暗自打算着。
在宫里她进退两难,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可纵然拖了几天她也未想出什么好方法能让事情有转机。
如若再无对策,到了晚上,她必然会露出马脚,那时就是死路一条。
她握紧拳头,心里焦灼而沉闷。
“不必太忧心。”
傅黎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见是唐昭。
她嘴角上扬,像是出于日常客套一般颔首招呼道:“唐大人。”
唐昭走上前,站到傅黎身侧,继续说道:“公主体弱,今晚你可放心。”
傅黎侧身看向他,面露不解。
唐昭也转向她,不便言明地小声道:“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你见到公主自会明白。”
傅黎也不在追问,扭过头看向远处,唇角微扬:“多谢唐大人提醒。”
唐昭见状也回正身子,面容平静,但却忧声长叹道:“你不该回来。”
“为什么?”傅黎似乎听不得这句话,声色一下冷了许多,“为什么你们都如此说?”
傅黎与唐昭并非是今日初识,相反,在傅黎未去常迹前,二人可以算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唐昭虽长傅黎几岁,但那时他们却总是无话不谈,相互照顾,两家还更是因此定下了姻亲。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少年之约恐怕再难相赴。
不过姻缘虽已如此,但二人之间的情谊却总归还是在,傅黎也自知翻案之路若想孤舟而行必然是难如登天,因此,思虑再三后,她便在中进士后写一了封信将她的筹划尽数告诉了唐昭,这个她如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亦想请他协助她替傅俨翻案。
唐昭初见信时自是万分欢喜,可是转而一想却是忧心了许多,傅黎所行之事凶险,她所背负的桩桩都是欺君之罪,如今能见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唐昭实在不忍她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伯父伯母若是知道你如今安好,他们也不愿你来此赴险。”唐昭虽不知傅黎口出中的‘你们’是何意,但仍好言劝道。
傅黎竭力抑制住心中愤懑,表面淡然道:“所以就要因我的苟活而让他们永远蒙受不白之冤吗?”
“还有我。”唐昭侧身看她,眉头微蹙,语气一时有些激动,“我从未放弃过。”
他视线在傅黎脸上来回扫了几次,眼神恳切,话语真挚道:“你尽可以相信我。”
他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正对上她的双眸,似是从她的眼睛中察觉到了一抹带着温热的动容。
傅黎听后淡然一笑,心里居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便放缓语气道:“本家之事焉有让旁人费心劳力的道理,这岂不是让我这做儿女的汗颜了。”
傅黎不想再谈论此事,便转而问道:“家里还好吗?”
唐昭见傅黎此举也明白如今她意已决,如此,他便也只能决定与她同行,期望能护她周全。
唐昭正身回道:“爷爷身子较以前是弱了一些,不过其它的都还好,虽还领着大理寺卿的位置但也得了恩准常在家中静养。”
“夫人呢?听说你成亲了。”傅黎看向他,语气平静,眼尾似还挂着笑意,然而眼神却是深邃似又藏着忧郁。
唐昭顿了顿,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微微垂下头回道:“也挺好。”
“那便好。”傅黎笑容带些酸涩。
“其实我与她是因为……”
“大人不必多说,我也不便多听大人家事。”
傅黎打断唐昭的话又接着说道:“嫁娶之事本就依赖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位既然礼成,在下也自然恭贺。至于以往诸多玩笑之事,唐大人不必当真也不必介怀。”
话语中虽带着赌气的成分,但傅黎也确是想让唐昭放下心头的担子。
以前傅唐两家虽中意这场婚事,二人也都有意,但两家长辈总还是希望二人长大后能自己做出决定,因此也未请媒妁定下婚约,更没有交换生辰贴,所以按照礼制来讲唐昭傅黎算不上一对未婚夫妇。
唐昭听后也自是明白傅黎的意思,只是听到傅黎将二人以往情义比作玩笑后颇有些无奈与痛心。
两人沉默之际,一个大理寺的衙役找了过来对唐昭说道:“大人,大理寺有急案请您去一趟。”
“好,你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
唐昭打发衙役后走上前,沉吟片刻,在傅黎耳畔低声道:“你放心,我自会在你身边护着你,哪怕只是兄妹之情。”
唐昭说完便一路快步出了府邸。
傅黎陪他几步再目送他出府离去,想着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心中也不是滋味。
只是待她回身之时却见庆王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的另一头,正倚身浅笑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