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拔出,老妪就立马卸力倒了下去,除了与沙石的摩擦声,再无其它的杂音传出。
一旁的众人都惊愕于此,尤其是汤奇,似乎眼珠都要瞪了出来。
傅黎手中拿着剑,剑末还淌着血,她缓缓下压,遏制住自己手臂的颤抖。
她佯装轻松道:“以民犯官,真是该死。”转头又对汤奇问道,“汤都督对在下的诚意可是满意?”
汤奇惊愕未减,点头叹道:“没想到驸马也是如此果决之人。”
“不若如此,如何能成大事呢,今后许多还要仰仗汤都督才是。”她见汤奇迟疑,又道,“如今见识到都督的生意,在下自觉也有几处能帮上忙的。”
“哦?”汤奇一听起了兴趣,又挥手示意让兵士把老妪托了下去。
傅黎余光中轻带一眼,继续对汤奇微笑着说:“铁矿生意虽然利大,但要打理起来也并不容易,都督现在又初才起步,应是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所以这样看来京中的一些动向可能就顾及不到了。”
“驸马的意思是……”汤奇蹙眉问道。
傅黎道:“朝中动态瞬息万变,都察院的御史更不知什么时候就潜了过来,都督平日不仅要盯着矿场的事还有军务傍身,如此难免分身乏术,可若有我在朝中为都督传信,岂不是就补了这个缺?这样一来你我也算双赢共利不是。”
汤奇听完觉得的确是傅黎所说的道理,一时便有了动容,他拱手道:“好,那朝中之事就仰仗驸马老弟了。”
傅黎也回礼:“不敢不敢,以后还请都督多多照拂才是。”
*
刚一回到住处,外面就下起一阵淅淅沥沥的细雨,傅黎一进屋就直接瘫坐在了房中的木凳上。
"驸马。"凌飞见状连忙去扶。
傅黎摆手示意无碍,又吩咐道:"你速去趟乱葬岗,把那老妇人救下来。"
凌飞不解,傅黎又道:"那时我见汤奇恼怒已有杀人之势,所以为保住那妇人性命,便先他步下手,因此我刺得并不深,也刻意避开了她的要害,你趁现在雨势未大,上去找她,应是可以将她救下。"
凌飞立时明白了傅黎的意图,颔首之后不待任何犹豫,便匆匆踏出了住处。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滴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凌飞快速穿过小巷,却是未往乱葬岗的方向,一番周转之后,到了镇上的一间客栈落脚。
宋元璟在屋中养神,听见房门传来一阵三长一短的叩门声,冷声道:“进。”
“王爷。”凌飞进屋之后拱手礼道。
宋元璟睁开双目,问道:“事情如何了?”
凌飞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发生的都告诉了他:“驸马已劝说好汤奇,与他达成协议。”
宋元璟伸出手,在烛光面前照了照:“缓兵之计罢了,汤奇反应过来还是会下手。”
凌飞埋首道:“但此前在矿场,多亏了王爷出手相助,否则恐怕属下都跑不回去给驸马报信。”
此前何畅所拿的裂帛就是宋元璟帮扶凌飞之际,被灌木扯下的。
宋元璟并未将凌飞的谢意放在心上:“小事而已。”
凌飞又问:“只是王爷为何来了北军府?此前不是听闻杨大人说,您需去江南做其它的部署?”
“江南现下有杨暂去安排,本王还不疑太早露面,京中也有李远替本王守着,倒是你们这儿,本王还是担心陈式太过稚嫩,玩不过汤奇那只老狐狸。不过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本事。”
宋元璟又问:“你这次出来可是瞒着他?”
凌飞回道:“正是驸马派属下出来的。”
宋元璟侧头微惊:“为何?”
凌飞道:“今日在矿场杀的那位老妇人,驸马并未下死手,所以现在便是想让属下去乱葬岗相救。正好,属下也想问问王爷的意思。”
宋元璟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不用。跟着本王做事怎么能妇人之仁,今夜雨大,那个人活不了,你估摸着时间就回去找他复命吧。”
凌飞点头领会,回了句是,随后转身离去。
院中的盆栽树叶被雨水无情打落,屋檐上传来雨滴拍打声也越来越大,傅黎守在屋中愈发不安。
盼了许久,凌飞终于回来了。
“如何?”傅黎见凌飞面色沉重,心底不觉一凉。
凌飞埋头回道:“属下赶到时,那妇人已经气绝了。”
“什么?”傅黎微愕,一下没站稳,“不可能,我明明避开了她的要害。”
凌飞道:“许是年纪大了,与平常年轻人而言不致命的伤于她却是能要了命。”
傅黎闭目,努力平静自己道:“好,我知道了。”她垂眸看向凌飞站的位置,“今晚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
待凌飞走后,傅黎关上了房门,她倚在门上片刻,终于在反复挣扎之后默声哭了出来。
若说此前杀刘仟是为了自保,那今日杀这妇人也是为了自保吗?哪怕最初的目的是想救她,可傅黎心中却也明白,要救下她还有其他方式,哪怕开口像汤奇求情,只是她自己偏偏选择了铤而走险,最终归因下来也不过是她想以旁人的命换汤奇的一句信任罢了。
可笑可笑,她一直不屑的处事之道,如今自己竟也上了道。
傅黎将头埋进上身和双膝围成的空隙里,痛苦与矛盾交织,不禁让她对自己的所为产生了怀疑。
突然,她忆起刚才与凌飞对话时瞥见的他的鞋底。
凌飞鞋面前沿虽被雨水打湿,但却并无多少泥泞,今夜大雨,山道之上泥土定然早已稀软,纵使他有武功底子,也不至于一点泥块都不沾。
难道他根本没去?
傅黎细想片刻,发觉其中可疑之处。她抬起头,眸底的微光闪了闪。
但凌飞又为何要骗她呢?
他如今身份不过是公主府中的侍卫,按理来讲,于他个人而言并无动机才是,如此,若他真是有心为之便说明他幕后有指使之人。
是谁呢?
是陆相?
还是,庆王?
傅黎回想起与凌飞相识以来的一切——大街上的救治、婚宴当日的选侍,碰巧每一次都有宋元璟的身影。尤其是那一次她与唐昭在公主府密聊时,久不见凌飞,而他下一次出现就是带着庆王临府的消息而来,碰巧庆王又留了下来,与唐昭难得一起用了晚膳。
而那一次宴局傅黎记得很清楚,是宋元璟借唐昭态度拉她入局的重要一环。
想到此处傅黎一下如醍醐灌顶一般,她立马起身,开门冒雨而去……
第二日一早,雨势虽已暂歇,但天空中的乌云却仍在头顶盘旋,青瓦上时不时掉落的几滴水珠,滴滴答答的,像是在赶在暴风雨前重新润泽抚慰檐下的泥土和草木。
傅黎打开房门,虽已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但面容上却显得有些疲惫。
“驸马昨日可是未曾休息好?”凌飞在外守候多时,见状殷勤问道。
傅黎拖着疲态笑了笑:“许是出门在外,择床睡不惯吧。”
傅黎说得违心,凌飞也看在眼里,但他知道是傅黎因着那老妪之死一晚神伤,所以才未休息好。
然而他只看出一半,昨夜傅黎想明白之后便独身前往了乱葬岗,一来是想看能否救下那妇人,二来则是想验证自己的心中所想。
而也可惜的是,她也只成功了一半,因她身手不如凌飞,走雨时的山路便不那么灵活,待她找到老妇人时,却是堪堪错过她最后的一息,不过她也因此知晓了凌飞确实对她撒了慌,加之她在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旁人的足迹,便更确信了自己的结论。
如今傅黎也难为自己平静对凌飞道:“凌飞,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吧。”
凌飞不解:“驸马这是不查了?”
“还查什么?”傅黎冷声回道,“昨日我们已经看见了汤奇截虐百姓、私采铁矿的罪状,此时不回京上报更待何时?”
凌飞吃笑道:“属下不懂这些,只是现如今就凭我们两人的所见就能扳倒汤奇?”
“能不能扳倒他不重要,保我自己的命才最重要的。”傅黎盯着凌飞,加重语气道,“我只要还在北军府的地界就不安宁,每时每刻都要想着汤奇会不会来杀我灭口,所以,只有回京才是上上之策。”
凌飞道:“您是朝廷钦派的御史又是皇亲,他应该没这么大胆吧。”
傅黎的话语愈发冷冽:“你是想让我用我的命与他的胆量赌一赌吗?”
凌飞一下埋首道:“属下不敢,既然驸马主意已定,属下这就去收拾。”
傅黎点点头:“一个时辰应是绰绰有余了,收拾得仔细些,别落下什么东西。”
凌飞拱手回“是”,心中却已另有打算。
*
傅黎虽刻意放宽了时间,但她对定下的计划却是抓得紧,一个时辰之后,她与凌飞便出发回京。
凌飞马车驾得并不快,反倒是晃晃悠悠、优哉游哉地在官道上行路。
慢慢地,二人车马途经一片密林,在一处岔路处,凌飞勒马停了下来。
凌飞回身对傅黎道:“驸马,是庆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