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不太平,壬寅曲西洲。
棺材里是穿着嫁衣的唐舞娘,她安静地躺在里面,面色红润的样子就像睡着了一样。茶茶趴在棺材上,对白术严的行为嗤之以鼻。
茶茶的身形看上去又小了几分,稚嫩的脸上全然是浓浓的讽刺不解,她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赵淇风,有些无聊地看着旁边吹箫的白术严。
终是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爱这女子,现在倒是装深情了。”
白术严也不生气,他抱起唐舞娘,细心地为她描眉画唇,动作轻柔地就像对待一个易碎品。
茶茶看的满眼恶寒,只觉白术严愈发变态。
“当初有机会救她你不救,现在人死了你倒是弄来几个傀儡自欺欺人。”
“不过都是我们完成任务的工具罢了,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那海桑在上面吗?”白术严顿了顿,不在乎道。
茶茶欲言又止,最终哦了一声,接着说:“按计划,刘大人应该快出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不会太糟糕的。”白术严收了玉箫,笑道:“这首曲西洲还是舞娘教给我的,海日塔娜,你还记得其他的任务者吗?”
“别叫我那个名字,”茶茶讽刺一声:“恐怕连任务者自己都混淆了,死的死疯的疯,若不是那海桑,我也不会想起来。”
“那你怎么肯定自己的记忆就是真的呢?”白术严突然道:“近日多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苗疆少女,奇怪的是我总觉得梦里的苗疆离我很是遥远陌生,可那应该是我的家乡才对。”
白术严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似是不解,他又看向棺材里的木偶人,抚摸着她僵硬的脸,叹息一声:“舞娘,还没带你去过我的家乡呢。”
“疯疯癫癫的。”
茶茶听不懂他的胡话,便道:“我可跟你不一样,我的族人,都是我真心对待的。”
“白术严,我活不久了,但你一定要帮刘湘玉,那海桑大人说了,最后一次重启,一切都会回归本位,我的族人也会复活的。”
“那你还做任务吗?”
“你是说最开始吗?”茶茶愣了愣,说:“我已经死了,身为任务者的是另一个茶茶,海日塔娜,她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回归正轨,我们也该回家了,海日塔娜,到时候你会记得我吗?”
茶茶摇头:“原本的剧情线里,我们本就不认识,我不会记得你,就跟原本设定的那样,我们不会遇见。”
白术严笑的不明所以,眼神里暗含的都是茶茶已经蠢的不可救药了。
“是吗,那时候我的妻子会记得我吗?”
那海桑说过,这里已经满目疮痍经不起再一次回溯了,偏偏茶茶执念成魔,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死掉的族人。
怎么可能会复活呢,他们能从这里出去就不错了。
白术严没有茶茶那么重情重义,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出去,结束这无止境的痛苦。
他看着唐舞娘,忽然发现过去的记忆有些模糊,以至于脑子里清晰地只剩下,活着两个字。
花满楼外,与其对峙的是梁丰所带领的士兵,身姿窈窕的女子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她面覆蓝纱,眉心一点水蓝色的兰花花钿,银白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垂在腰间,身上是半透明的蓝广袖流光裙,依稀可以窥见其中曼妙,香肩半露,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玉老板。”
花满楼的老板娘怀有异香,美艳非常,放眼整个上阳郡,这样独有的绝色再找不出第二个,梁丰很是笃定。
“我玉人京可当不起大人的一句老板,如此大动干戈惊扰了里面的贵客就不好了,两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玉人京是每任花魁在千颜仙宴完成受礼后的名字,也是花满楼下一任姑姑,从此只管营生,对外称老板,再不需要再接待客人,这个名字便是代表着一种身份。
“不行,我们不能走。”挽书受不了几人磨磨唧唧的客套,就想拽着刘瑾瑜往里冲,心里有些焦急:“赵淇风和茶茶在那个鬼地方,玉娘也在里面。”
“可是宴会已经开始了,”玉老板抬起一直手臂拦住她,笑道:“小妹妹说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奴家只知道今夜是小满娘子的重要日子。”
她打趣着,媚眼如丝的模样像个勾人的精魅,却丝毫没有将官府放在眼里,轻飘飘地问:“诸位可有请帖?”
梁丰倒是得了一份请帖,不过被他那不孝子给偷拿了去,眼下却成他们无理了。
“衙门抓人还要什么请帖?”
刘瑾瑜嗤笑一声,他被挽书搀扶着,一袭官服在身好不高调,哪怕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蒙了一层黑布也不见丝毫狼狈。
花满楼有权有钱,更是京官权贵相护,为官者皆是心知肚明,可以说的上大小贵人的聚集地,其中最为珍贵的香料热茶更是难求,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小妾出于此地,而宠妾灭妻的荒唐行为也时有发生。
大人的女儿便是去山上的庙里祈福的时候被那青楼里的小妾害死的,可怜那年幼的孙女也被歹人所掳,至今下落不明。
梁丰不止一次想上奏严明此事,但他的奏折被拦下过,并未送到皇帝的手中。然而他人微言轻,庙堂之高又远其民,难保皇上不是被欺骗的,他心有怀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刘湘玉奉旨前来,首当其冲要查的便是花满楼,他心中惊异却难掩兴奋,不管是不是皇上的意思,这花满楼里的腌臜事众多,就算官员之死与其毫无干系,梁丰也不会轻易饶了这花满楼。
他理应躲在暗处,做一个唯唯诺诺,尽职尽责的好下属,然后再利用一把刘湘玉。
可未成想这一家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梁丰眉头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里面时常有官员贵族光顾,这次阵仗更是空前绝后,甚者听说太师都去了。
刘瑾瑜这个愣头青,贸然进去必然得罪人,说不定还会被有心者颠倒黑白给参上一本,如此一来刘湘玉的心思也就白费了,她想给自己的弟弟铺路。
梁丰碰了碰刘瑾瑜,示意他不要莽撞。
然而刘瑾瑜却像把路上的话忘光了似的,接着道:“有人举报你们囚禁少女,逼良为娼,另,脸谱杀人一事恐与花魁小满有关。”
“可有什么证据,总不能是因为那几位大人都来过我这里,您便血口喷人吧。”玉老板掩面娇笑,手背上的花纹若隐若现,发出诡异的红光。
挽书被吸引了过去,一眨不眨地盯着,总觉得在哪见到过,她下意识靠近身边的人,方要说什么才猛然惊觉身旁的人不是玉娘,她撇了撇嘴,有些嫌弃地离远了。
“问心无愧便让我们进去又如何,若是担心到影响营生,便让兄弟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几人进去便好。”
话一出口,身后的人便心领神会将花满楼包的严实。
“随便大人欢喜,只要待娘子完成仪式,我们必定当全力配合。”
玉老板甩了甩手帕,一脸的无所谓,便要关门赶客,竟是一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祈有规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得擅闯,虽说我这青楼特殊了点,但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场所,大人如今这般无情倒是忘了当初痴迷小满娘子的模样了。”
“还是说大人觉得奴家这些姐妹孤苦无依,寻不到善人为我们出头?”
先帝在时,最为动荡,为官者猖狂,更有清官良吏被陷害,时有仗势欺人,以搜查为由硬闯污蔑,抢夺妇女,数不胜数。
新帝弑父上位,第一天便将立了所有的规矩,有不听话者直接剥夺官职,累及家人流放西北。
虽说此举太过极端,但也是有效,但更多时候还是形同虚设,不过是保护了官者间的利益,若说平民与其对峙,还是天方夜谭。
如同刘湘玉敲响的那鼓,之前无人在意,但只要发出一声响,便会引来圣上。
而玉老板身后也有人护着,绝不是刘瑾瑜能得罪得起的。
愈发烦躁,刘瑾瑜不愿再与之周旋,满脑子都是里面的刘湘玉,他直接将剑扬起,高声道:“尚方宝剑,见此如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众人跪倒一片,唯有玉老板还在站着,她像是早有预料般,笑的耐人寻味。梁丰抬头看一眼,只觉得耐人询问,似乎是这女人在故意等着刘瑾瑜跳脚一样。
身后的下人拿出一个匣子,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到刘瑾瑜的面前,那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她道:“先帝圣旨,任何人不得带兵马、武器进入斋月楼,千颜仙宴期间,无请帖者,不得擅入。”
梁丰身子一歪,大脑发懵的同时更是震惊这小小的花满楼竟和先帝也有了关系,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先帝活着不造福百姓,死了还要跟自己的儿子对着干。
圣旨上的国玺印记清晰可见,梁丰心中便是再不甘也只能咽下,见他接过圣旨,一旁的士兵更是一言不发,任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刘瑾瑜死皱着眉头,依旧站的笔直,他手中握着刘湘玉交给他的剑,一时陷入了两难。
挽书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的话也没用吗?”
“那是先帝的圣旨。”
“他不是死了吗?”挽书口出不逊,似乎不太理解。
刘瑾瑜虽也想骂人,但还是令挽书噤声。
齐临生那暴帝当真昏庸无能,死了都不造福子孙,反而留下这么大的祸患,刘瑾瑜咬牙切齿,恨不能立马闯进去。
但如此一来,便是对先帝不敬,刘瑾瑜不敢冒这个险,若被有心人利用,那边是累及九族的罪名,他不能不多加思索。
挽书又道:“赵淇风被关在地下出不来,玉郎和赵大人也在里面,还有梁大人的儿子,我们得去救他们。”
挽书管不了那么多,她举起宝剑,就要朝门口的方向砍去,手腕被拉住,刘瑾瑜抿着嘴,要带着她一起跪下。
“玉郎叫我们进去,肯定是有危险了。”挽书红了眼眶,心中愈发无力,却也怕自己过于鲁莽破坏了刘瑾瑜的计划,她不确定道:“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刘瑾瑜看她一眼,道:“微臣领旨。”
玉老板笑的开怀,还未说什么,就见他站起了身,又说:“然一臣不忠二君,瑾瑜如今效命陛下,又被委以重任,先帝崩而不知如今情况,想来也是会理解。”
“我刘家向来只忠于陛下,兄长更是可以不顾骂名状告家父,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能拖后腿呢。”
就差点名告诉众人陛下弑父登基一事了。
“梁大人,看来我们必须要硬闯了,为了不负陛下所托。”
梁丰手脚冰凉,感觉自己活不过明日了。
“各位,你们是愿意听那道圣旨的话,还是听陛下的话,自行掂量。尚方宝剑,见此犹见陛下。”
梁丰哆嗦着腿站起来,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因为眩晕扶住了身旁的刘瑾瑜,他心中复杂,先前还说这人不懂圆滑处世,如今看来,却是个聪明胆大的。
玉人京气的脸色发青,自然也听懂了他的画外之音,她叫了几个人挡在门前,愈说些什么,便听得一声巨响,从高处落下。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尸体与她擦边而落,玉老板被溅了满身的血,她皱了皱眉,嫌恶地扯下脏掉的面纱,覆扔在了在死者的身边。
嘈杂的议论声传进刘瑾瑜的耳朵,他熟悉的香味再次传来,刘瑾瑜眼睛刺痛,竟是留了两行血泪,他歪了歪头,似乎能透过这层薄纱看到些模糊的人影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领挽书措手不及,刘瑾瑜拖住挽书几乎瘫软的身子,冷静地擦拭脸上的血,然后令人上前查看。
惊慌失措地抬头,挽书正巧与玉老板对视,她愣了愣,脱口而出:“玉娘?”
“嗯?”玉老板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似乎是做出了回应。
“没,没事!”
挽书甩了甩脑袋,因着心里奇怪便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身上瞟去。
注意到挽书的异样,梁丰的步子一顿,也看向了玉老板,终是明白了挽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玉老板和刘大人有着三分相似的神态,梁丰却还觉得哪里熟悉,他仔细回想着,这才猛然惊觉这人和那画里的琴女更像。
却也是奇怪,细看的时候五官哪里都不一样,怎么好看的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吗?梁丰心里纳闷,又看了眼刘瑾瑜,虽然也是俊朗,但这次却不像了。
玉老板却一反常态,侧身相让:“看来是不得不查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丝毫不关心死者是谁。
梁丰将死者的身体摆正,待看清人的脸后吓得跌坐在地上,他哑了嗓子:“是孟大人,新科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