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交缠的瞬间,两人鼻尖相抵,硬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刘湘玉抿了抿嘴唇,并没有想象中揉转厮磨,她忍不住睁开一只眼,却看到止步不前的赵无名摘掉了她鬓边歪到的花簪,藏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这个坏了,出去后我送你一个新的可好?”
刘湘玉摸了摸自己鬓边空下来的位置,不解那簪子为何会坏了。
来不及细究,赵无名便凑近刘湘玉的耳侧,呢喃的声音温柔缱倦:“山茶花要开了,玉娘。”
赵无名又在使用美人计了,偏生刘湘玉最吃这一套,她慢半拍地应道:“送,送多少我都喜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赵无名欢喜就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他唇边的笑容渐盛,修长疏朗的眉眼的如明珠美玉,眸底的深处似一汪春水令人沉沦。
此间深挚,脉脉不语。
刘湘玉的耳朵麻麻的,连带着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直到满身被赵无名的欢喜包围的时候,那迟来的山茶花才飘进了她的脑子。
他好像很喜欢山茶花。
“出去后,我们一起种一束山茶花吧,不过我手丑的很,怕是养不活的。阿颂,你要好好浇水哦。”
可是赵无名的眼里并没有花,他如珍似宝地看着刘湘玉,宽大的手掌在她的后颈轻轻揉捏,慢慢凑近的时候就像在逗一只顽劣的野猫。
刘湘玉仰着头,主动凑上前去,咫尺距离,她又停下,盯着赵无名的嘴唇,问道:“你为何不吻我?”
“皇上不要说自己是君子,臣一点都信不得。”刘湘玉一心要个答案,她缠着赵无名,丝毫没有君臣之别。
她挑眉,将那疑问的字句说的骄纵十足:“不是喜欢臣吗?”
一口一个皇上的全无半点尊重,更像是情人间的游戏,叫人口干舌燥,赵无名滚了滚喉结,眼神逐渐幽深。
刘湘玉一点一点地逼近,牙尖嘴利的模样更像东都夜里那只炸毛的白猫。
在幼时,他的母亲常说,越是珍重的东西便只能放在心上,念不得,触不得,亲不得。
但面对刘湘玉时,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想亲之向之地丑态。分明知晓自己是怎样的灾妄,却还想着从血污里爬出来将那天边的月亮拽进泥里。
那令他从小到大都害怕的原则在面对刘湘玉的时候一降再降,这种未知的期待和害怕入冰火两重天,时常令他自恼,过后又会陷入新的纠结,如果这是场游戏,他便是那作弊犯规的小人。
赵无名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意,在一次次的失控中,这团纠结辗转的火焰终于在刘湘玉的招惹下中偃旗息鼓,与他而言又如饮鸩止渴般自欺欺人。
正如此时刘湘玉对他的纠结隐忍全然不知,一如既往地用正经的语气说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阿颂,你可是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男欢女爱本就人之常情,情动深处自然有了欲望,这并不是羞于唇齿的事情。”
“我知晓。”
“那你为何还能忍住?”刘湘玉瞪大眼睛怀疑道:“你不会?”
赵无名刚滋生出来的那一点阴暗自弃的心理被丢的没影,看着刘湘玉求知若渴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的跟个小色魔一样?”
“食之色也。”
刘大人饱读诗书,连这等事也说的在理。
但他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刘湘玉下一句话说的是:“你此前一直拒绝纳妃……难道是不行?”
赵无名有些咬牙切齿:“朕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刘湘玉又挑衅地抬头:“那就请皇上吻……”
赵无名依旧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像是被瞬间打开的阀门,他的吻细碎绵密,落下的瞬间便不敢再睁开眼睛,他吻在刘湘玉的眼尾,而后将手指移开。
如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刘湘玉的唇上,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周身的血液尽数倒涌,全然冲到了头顶,她匆忙地推开了赵无名,捂住胸口,喘着粗气。
“好奇怪,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
刘湘玉红透了一张脸,全然没有那会耍流氓的嚣张气焰了。
“你若是不喜……”赵无名有些紧张,手背在后面悄悄攥紧了衣袖。
“皇上不愧是九五之尊,实在令臣心服口服……”
赵无名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打断她的兴奋,生无可恋道:“玉娘,你真的别浪了,我受不住。”
刘湘玉眨眨眼,一脸纯良:“哦,那就下次再接着试试吧。”
一方欢喜一方忧,不过是两人交谈的瞬间,再度睁眼的时候便是旭日初升。
牡丹是被一阵嘈杂难听的琴声吵醒的,她躺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全然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宿醉后的头脑不太清晰,她仰头望着天空,又开始发起了呆。
直到那扰人清净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有半分优雅的模样,看见青石桌上的几坛子酒,她方才想起自己昨夜是跟巫岷一起喝酒的。
但说了什么,实在想不起来。
比起这个,她更气愤巫岷是在不讲义气,竟自己回了屋,叫她在外面躺了一夜。
琴声愈来愈急躁,显示着主人的不满。
牡丹终于注意到了池边的玉人京,她手下抚琴,心思却完全不在那里,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她抖了抖身子,觉得这个小孩实在不好相处,随即又注意到了她今日也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广袖长裙。
不过玉人京的身量太小了,这衣服袖子宽大,套在她的身上没穿出什么仙气,有因着脸色苍白,在那抹殷红口脂的映衬下多了几丝魅惑。
牡丹突然发现她们二人有些相像,心里更是稀罕,便整了整衣服朝她走过去,只是每近一步,那琴声便铮地一下,像是在宣泄主人的不满。
琴声骤然停止,玉人京道:“你在找巫岷吗?”
牡丹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玉人京会主动与她攀谈,摇了摇头:“我找他做什么?一点都不晓得怜香惜玉,竟叫我在外面睡了一夜。”
“他也在外面睡着了,是我将他抱回去的。”
牡丹:“……”
一时不知道该做何感受,牡丹打量着玉人京,眼中浓浓的不可置信,似乎是在惊讶于她这么小的身板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她不甘心的多说了句:“好歹给我盖个毯子也行啊。”
“不要,我讨厌你。”
如此直白,果然是在自取其辱。
玉人京的双手在琴上乱扫一通,又问她:“巫岷会带你回南疆吗?”
“可能……会吧。”
牡丹小心翼翼地打量玉人京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玉人京这次很平静,也没有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看她,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跟巫岷见过吗,在我认识巫岷之前,你们就认识吗?”
“不认识。”
“巫岷说他要带什么神女回家乡,他寻了十几年,要将你带回去。”
又是这种阴恻恻的眼神,牡丹忍不住后退几步,干笑道:“神女圣洁,怎么可能是我一个青楼女子。”
“可他日日混迹其中,你没有发现,我与你长得很像吗?”
玉人京不等牡丹回答,自顾自道:“我的名字也跟那个神女有关,他救我是因为你。”
牡丹有些跟不上玉人京的思路了,她觉得这姑娘脑子有点不好使,眼下还有些神经兮兮的。
莫不是看了什么话本子,若说苦情替身这一码,也应该是自己和她像才对,毕竟先来后到还是有个顺序的,何况,单论容貌,自己是比不得玉人京的。
“你若有什么想了解的,便直接去找巫岷就好了,自己白白在这里猜测,岂不是白找罪受。”牡丹凑上前飞快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撤了回来,接着说:“你别顾影自怜了,现在就将巫岷抓起来问清楚。”
“他不会告诉我的。”
“这两人如此费劲。”刘湘玉无言以对,也不太能理解玉人京是怎么想的,她跟牡丹想的一样,坦荡地直接说出来,问清楚不就好了嘛,平白在这里浪费时间。
“越是自卑的人便越不敢开口,玉人京方才受到巫岷的拒绝,心思早就乱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用所有糟糕的事情来猜测巫岷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她在意年龄,介意牡丹,这都是因为在她眼里这些都是阻碍。”
赵无名却看懂了玉人京:“所以她要通过旁人,靠自己的猜测,全然是因为没有勇气。”
刘湘玉却听到了这些话的言外之意。
“那我就大胆一点,不需要阿颂猜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无名觉得方才刘湘玉的身子闪了一下,似乎变得有些透明。
他牵刘湘玉手的瞬间,自头顶传来一阵酥麻直击灵魂深处,赵无名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差点跌倒。
赵无名浑身疼,额间直冒冷汗,方才他被雷劈了。
“是不是累了?”
他听的不真切,又因为刘湘玉的靠近,眼睛一阵刺痛,像是被人活剜了,在眼泪涌出之前,赵无名将人抱住,这次是心脏上的抽痛。
“让我靠一会。”
突如其来的沉重差点叫刘湘玉压倒,她撑住赵无名,轻轻拍打他的背。
“不如你去休息一下,先把这绳子解开。”
赵无名似乎睡着了,呼吸都有些粗重。
半晌她听到赵无名闷闷的声音:“不要解开。”
疼痛来了一下就消失了,但那残留的感觉无不提醒着赵无名要远离刘湘玉,不然这就是惩罚,赵无名心觉得好笑,心底暴虐四起,恨不得杀光所有的人。
赵无名的下巴垫在刘湘玉的颈窝,手臂收力,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笑的肩膀都在抖动。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只是靠近你,我便开怀。”
他的声音柔情,眸底却萃满了毒液,面上的冷漠叫人不寒而栗,他摩挲着刘湘玉的头发,想着要怎么把她身体里的那个系统毁掉。
少女慕艾,面上的春思最容易显现,牡丹有些不忍心,嘴上做出承诺:“但我们不会成亲的,我只是想寻求个庇所躲一躲。”
“虚伪,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你在向我炫耀。”
牡丹对这玉人京的印象便是跟在巫岷身后的那个粘人的小孩,虽说是个皓齿蛾眉的清丽美人,但总是阴沉沉地板着张脸,叫人不敢亲近。
玉人京年纪虽小,可做事很是老成,除了巫岷之外,她没有顾及过任何人的感受,向来都是捡着难听的说。
牡丹不止一次在她那里吃瘪,偏偏她还总是喜欢逗她玩,正如此时,她蹲在玉人京面前,但手撑着下巴,去撩拨她头上的长流苏。
装似伤心道:“小孩,你怎得这样想姐姐啊?”
玉人京打掉她的手,不忘强调:“我十七了。”
“姐姐比你大五岁哦。”牡丹笑着在她面前比了个五,又说道:“巫岷小郎君说是他养大你的,比你大了十几岁……”
“十岁。”
玉人京这般着急地计较把牡丹逗的开怀,她歪着头,促狭道:“我只是想问,巫岷都快三十了,怎得一点都不见老?”
“你喜欢他什么啊?”牡丹长叹一声,手搭在小腹上摸了摸,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玉人京也跟着她站起来,逼问道,“那这么多人喜欢你,为何就要是巫岷?”
“你分明不喜欢他。”
玉人京比牡丹要矮上几寸,她不服输地仰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极力压抑住嗓间的痒,竟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将那口腥甜吞了下去。
可她这般模样,在牡丹看来远没有那天的一个眼神吓人。
“但是他喜欢你。”玉人京说道:“他也喜欢你的琴声,我学不会,学了三日,还是不尽如意。”
牡丹汗毛倒立,她不知道这二人搞什么,但绝不能破坏她的计划,南疆她一定要去,便连忙解释道:“他喜欢我个头啊!我去南疆是为了大祈管不到那里,我先前在东都的时候得罪了一位狗权贵,再不逃我就会被抓走的!关小黑屋!”
“斋月楼的那些骚话是我胡乱说的,逢场作戏嘛,我们这一行都要会说几句哄人的话,”她信誓旦旦道:“巫岷与我清白,任何事都没有,他当真只找我弹琴来了。”
这躲瘟神一样的避之不及险些让玉人京以为巫岷是什么脏东西。
她抿着嘴,有些茫然。
“你听。”
牡丹拉着玉人京坐下,握住她的双手,轻挑琴弦,弹了一首巫岷最常听的曲子。
“他只喜欢这个,不就是琴嘛,我教你。”
牡丹热情的没有半分坏心思,这叫玉人京有些无地自容,她慢半拍地没有甩开牡丹操控自己的双手,在看到巫岷的身影后,心口的钝痛猛然袭来,她猛地勒住琴弦,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巫岷,一口血喷在了琴上。
“啊!玉姑娘!”
昏迷前,玉人京看到了惊慌失措的牡丹,她揽住自己,抬头冲那人焦急地解释着什么,惊骇间还落了两滴眼泪。
“自作自受……”玉人京听得断断续续,不真切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巫岷从牡丹的怀里接过她的时候,对牡丹叮嘱道:“你好好养胎。”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
玉人京的手被勒出了血,她又吐了一大口血,想说话却涌上一阵恶心,浓腥的污血浸透了巫岷的衣服,脑袋晕晕乎乎的,周遭乱哄哄的,身子却是飘得很快,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七窍也开始冒出黑血,眼前愈发模糊,蛊虫在她的皮肤下爬行,浑身也如针扎般肿痛,玉人京忽然忘了自己要同巫岷说些什么,这情人蚕当真是惩罚痴男怨女的毒药,只这么会的功夫,她便要咳死过去了。
于是她便趁着最后的清醒,满身狼狈地抓住巫岷的衣袖,同小时候那样说道:“救我。”
“……我如何救你啊,小玉。”
他不愿意救自己。
玉人京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世界重新归于一片黑暗,她彻底昏了过去。
袖边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将要垂下去的时候,巫岷下意识抓住,他颤抖着凑近玉人京的鼻间,耳边了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牡丹来不及问巫岷如何晓得自己有了身孕一事,便跑着赶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这是什么凶杀现场,她扶住门框不敢喘气,巫岷脸上的迷茫伤怀是她从没见过的。
他垂着头,神情恍惚地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喃喃道:“我快要死了。”
牡丹突然想到了方才焦急赶来的巫岷,她头一次见到这人失了理智,满眼疼惜地抱住玉人京,以至于急匆匆打断了她的解释。
“我拼命想要保全你,可你偏要撞上南墙不回头,自作自受,我带你回南疆。”
“若一方吞下情人蚕,那便是剧毒只有情人的心头血方能解开。”
半晌,巫岷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牡丹不懂他们在搞什么,便说:“那你救她不就好了,玉姑娘喜欢你。”
“我想救她,真的很想,但是我对她无情。”
一句话叫三个人沉默了下来,刘湘玉不确定地开口:“巫岷这般在意,当真是把她当成了妹妹?”
赵无名持怀疑态度,但巫岷又说自己的血没有用,如此矛盾到叫人陷入囹圄。
“或许是没开窍?”
可他眼里的痛苦挣扎,分明是浓烈的悔恨和爱意。
巫岷摇晃着站起身子,眼里满是疲惫不解,他问:“到底什么是情?你说我喜欢小玉,为何我的血救不了她,我该如何救她?”
自那之后,玉人京连睡了好几天不醒,巫岷也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似乎是陷入了魔怔,不仅如此,玉人京已经连续两日放血了,巫岷说可以救那丫头。
玉人京爽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放了一碗血,最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心里却放松了不少。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南疆的,如果能有点利用价值,她也算是减轻了些利用巫岷的愧疚。
梁丰这几日被郡守派遣去了西北部,是以这梁府变成了巫岷的居所,他二人的情谊维持了十几年,像梁大人这般慷慨的冤大头也是不多见了。
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儿子。
牡丹又闷了一口酒,关于巫岷那日质问她的那个问题,牡丹想了三天也没有想清楚。
上阳郡的人爱酒,她原本是不喜欢喝酒的,或许是因为入乡随俗,她如今也成了个酒鬼。
深夜,柔和的月光穿过树梢,落下细碎的黑影。玉人京的屋内夜灯长明,巫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窗,牡丹只能看到他的手里摆弄这什么东西。
她想的入神,以至于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我哥都快死了,你倒是能狠下心来快活。”
讥诮的声音传来,牡丹回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