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自己小隐。
谁又是小隐?
齐璟将匕首又送进去几寸,眼中满是决绝漠然,滔天的恨意令他只想杀了眼前的仇人,然而齐临生奇怪的很,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死到临头想起来与他装起父子情深了。
齐临生抓住齐璟的手,借着力道又往前送了几分,在那双温润和蔼的瞳孔中齐璟看到了自己如今狰狞残忍的模样。
齐璟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他听到了齐临生沧桑悔恨的声音:“吾身虽死,但业障未消耳,父皇对你们不住。”
万籁俱静,仿佛只剩下了齐璟一个活人。
他手腕怔松,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齐临生,在确认着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齐临生。”刘湘玉闭上眼睛,苦涩自舌尖蔓延,叫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本应该是一代明君的皇帝被困住灵魂,成为了世人口中残忍嗜血的暴徒昏君,直到死后也依旧带着悔恨。
父杀子,子弑父。
偏偏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赵无名痛苦地闭上眼,忽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是否也是被人控制了的。
“玉娘,他该有多痛苦。”
“为何所有人偏偏不得善终。”
他害怕自己和刘湘玉也是如此。
刘湘玉踮起脚尖捂住他的眼睛,手心一片濡湿,她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道:“阿颂乖。”
赵无名被她笨拙的安慰弄得发笑,顺势牵住她的手将人拥进自己的怀中,认真道:“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不安的话脱口而出,没等刘湘玉回答,赵无名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此时的状态,言语,动作,竟和当时的齐隐一模一样。
大婚前,齐隐也是这样对满娘说:“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要与满娘生生世世在一起,赵无名也想和刘湘玉长相守,他想活下去了。
“不是这样的。”
出乎意料的,刘湘玉回答的坚定,她清醒又坚持道:“阿颂,你该清楚的是没有谁能陪你永远,哪怕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
赵无名的双臂蓦然收紧,他看着刘湘玉身后痛苦的齐璟,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但并不希望你被这份喜欢牵制的畏手畏脚,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份喜欢变得跟那疯子一样,”刘湘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从他的怀里退出来,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她说道:“因为我不会放弃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弃你。”
“不止是你的臣子,你的朋友,我会成为你未来的妻子,然后一起实现我当初说过的话。”
赵无名木讷地点头,而后反应过来刘湘玉似乎总是这样,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叫人分不清楚哪些话是真诚的,那些话是客套的。
偏偏赵无名吃这一套,他信了刘湘玉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她会永远喜欢自己。
自从那个吻后,赵无名总想要哭,他想自己真是没有出息。
巫岷已经和刘安珩吵得不可开交了,一个没有生命体的系统居然滋生出了情感,学着人类的模样指责他的无情。
“巫岷会是他吗?”刘湘玉突然问道:“那他是成为了真正的人类,还是怎么回事?”
“隐岐又是谁,他会是齐隐吗?”
她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转眼间又将情爱抛之脑后,“你知晓的比我多,是不是?”
刘湘玉皱着眉,又成了那个铁面无私的钦差大人,赵无名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通常自己还在回味喜悦,这人就已经在讨论案情了。
“如今的大祈,是多次时空重叠的大祈。”
刘湘玉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不是梦境,是溯回,从始至终都是鸿熹年间,历史重叠了。”
刘湘玉动了动嘴唇,似懂非懂,问道:“那我该是谁?”
齐临生的灵魂被刘安珩压制,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巫岷不知晓这是刘安珩的仁慈,还是他的残忍。
齐璟似乎是疯魔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齐临生,一会大喊,一会抱着阿丑嘴里啊啊地不停说着什么。
可惜哑巴的话,没人能听得懂。
作为看客的赵无名忽觉心酸,他一直怕以后自己和刘湘玉也会落得如此。
“我们也会这样,是吗?”
他在心里回答刘湘玉方才那个问题,你我就是齐隐和满娘,他二人生生世世不得圆满。
赵无名用了一句最恰当的话形容如今他们的处境,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看到过往的轮回。
对着刘湘玉的眼睛,他咽下嘴边的话,道:“玉娘,出去后我会都告诉你,那时你会记得我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梦境外面,是否又是一场轮回?”
刘湘玉捧着他的脸,与之额头相抵,一字一句道:“那就打破这个轮回,赵无名,阿颂,我们不晓得自己是谁,不晓得未来会如何,但你只需要记住,我在你身边。”
“你瞧,我们纠缠了许久,是谁也解不开的。”
“此时的我爱着此时的你,刘湘玉喜欢赵无名,所以,你不要放弃,我们要将大祈变得更好,河清海晏,盛世天下。”
河清海晏,盛世大祈。
阿丑甚至连时间都掐的刚刚好,将自己的死状全然袒露在齐璟的面前,她在赌齐璟的眼泪会不会为他流下。
她在用自己的命给师父报仇。
千算万算,偏偏是没有想到齐临生没有死。
“虚伪至极!你如今说这些话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贵吗?便像当年一样强行绑定我,将自己塑造地如同神明一样来拯救我?”
刘安珩嘲讽着,怨恨着,积攒百世怨气在此刻爆发,他的灵魂包裹住齐璟,不顾阵法的灼热强行挤进齐璟的毛孔脉络,吸食着他的鲜血,欣赏着他痛苦的模样。
刘安珩被他的眼泪灼伤,他疯癫着大笑道:“你杀了你的父亲!齐璟,你的父亲极爱你的,他认得你,他认得你是齐隐,哈哈哈哈哈!”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巫岷同他一样迈入阵法中,企图强行抹杀他在大祈的存在穿回神殿。
系统的进入将这个阵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刘安珩的灵魂凝成实体,他疼的闭上了眼,关于满娘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关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他正在遗忘。
“我就不无辜吗?”刘安珩躺在地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死亡的场景,飞驰而来的车辆将他撞倒在地上,周围人的惊喊尖锐入耳,直到眼前越来越黑。
“百世,我被虐杀了百世,世世不得好死。哪怕我对所有人都好,可他们都恨我,只有满娘爱我,我动了情,你却告诉我这不过是假的。”
巫岷沉默,又重复那句话:“只是任务。”
刘安珩轻轻笑着,他的灵魂彻底被分裂成两个,那愈来愈黑的魂魄渐渐消散,只余那个澄澈的灵魂。
“他没有死。”赵无名肯定道。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刘安珩的系统给他安排的什么任务。
虐杀百世,世世不得好死。
何止狠毒。
“你的任务是什么?”他问刘湘玉。
“做好事,积攒福德。”
刘湘玉也觉得这任务奇怪,便将隐岐对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告诉了赵无名:“他说只有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才能活下去。”
“我不是这里的人。”
赵无名找不到违和感在哪里,沉默半晌,实在想不通便也只能静观其变。
巫岷以为他的恶魂被彻底清洗,便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对他道:“我是你的系统,巫岷。”
刘安珩变成了十八岁高中生的模样。
细碎的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一身蓝白相间的干净校服衬的他整个人更加清朗俊逸,刘湘玉却注意到他的书包也和自己的一样。
圆珠笔在刘安珩的指间转了一圈,而后被他别在耳后。
那熟悉的动作叫赵无名忍不住回头看刘湘玉,“你们那里的人都喜欢这样吗?”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校服,书包,一样的习惯,甚至连死法都一模一样。
刘湘玉压住心中的不安,道:“学生都一样。”
刘安珩笑的不明所以,看向巫岷。
“他不对劲。”赵无名道:“那阵法好像对他没用。”
刘湘玉说:“或许,是更棘手了,刘安珩的执念让他的恶魂吞噬了原本的灵魂。”
“我是你的系统,现在,请跟我回到神殿。”
巫岷看不懂人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见刘安珩不说话,便解释道:“你我共生,刚刚发生了危险。系统守则,若宿主有生命危险,警报三次后精神值仍未回到正常值,系统会自动掌控宿主的身体帮他脱离险境。”
“听不懂。”
“这是修正精神值。”
“但如果宿主的精神值过于强悍,便会反杀系统。”
“所以,你就去死吧。”
速度快到巫岷没有反应过来,刘安珩掐住他的脖子,将耳后的圆珠笔用力刺进巫岷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巫岷,你这张脸,是我的。”
周围黑气弥漫,巫岷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他只是没想到刘安珩的恶魂已经完全吞噬了他原本的灵魂。
也就是说,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灵魂,宁愿被执念控制也不愿意忘记满娘。
他歪头笑着,看着巫岷,似乎对于他这张脸很好奇,愉悦道:“我知道如何救得了满娘了。”
“既然每次都不能找到她,那便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有血有肉的满娘,而后让她杀了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