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啾啾自觉真身模样,只是圆滚了些,又不似寻常的小凤凰,毛羽色彩斑斓,枝头鸟雀诸多,何以引得薛寂注意。
难不成他喜欢肥啾啾的东西?
“魔神青面獠牙,茹毛饮血,最喜欢你这样未化形,瞧着肥嘟嘟的憨掬小灵物了!”族爷爷吹着白胡子,信誓旦旦道,“落入他手中,他定将你拔了羽毛,倒吊起来烤着吃!所以你要勤勉修行,早日恢复知道吗!”
后面的那句大抵忘了,前面的倒是记忆犹新。
虞啾啾浑身细软的绒毛,在风中轻颤,如芒在背地立在枝头。
啾呜.....
她其实不是肥嘟嘟,只是毛绒绒而已。
“喳喳。”喜鹊惊奇道,“啾啾,那个好看的少年在路边看你诶!”
确定不是错觉,虞啾啾眨了眨眼,爪子紧抓枝头。
薛寂黑眸狭长,被凝视时,有种难逃的窒息感。
虞啾啾被盯得心口发紧,犹豫了秒,连与鸟鸦朋友们道别都来不及,火速扑腾翅膀,逃之夭夭,将那目光远远甩在身后。
她一下飞到没影,留下茫然的鸟鸦,还有站在路边的薛寂。
少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虞啾啾哪里想到,她下意识飞往的方向,其实只有两座毗邻的大峰,一座君衍天帝所在的白云峰,一座江槐羽所在的青云峰。
虞啾啾这几日都窝在青云峰,一口气飞回去的,也是那。
到了住处,她变回人身,消失几日的江槐羽,迎面而来,手持一面火红旗幡。
见她惊魂不定的模样,三两步靠近:“你怎么了。”
“没事,”虞啾啾目光被火幡上的四方图腾吸引。
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圣兽。
“这是四圣幡,用来控制狱塔的法器,”江槐羽见她好奇,直言道,“你们今夜不是有个入宗试炼,得用它放狱塔一层那些小邪物出来,我这两日,就是在学习控制此幡。”
“对了,”江槐羽指尖点了点手里的圣兽幡,“你在哪个方向。”
今夜的考核,他算是总考官,负责把邪物驱散到东南西北四个区域,供参加试炼的人抓捕。
虞啾啾拿出牌号,上面刻着“南,第七十八。”
江槐羽若有所地看向圣幡上的朱雀图腾,想着,晚上驱些易落网的小邪物去南朱雀便可。
虽说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邪祟,但万一呢,受伤了可不行。
心里如此想,江槐羽嘴上却道:“那你可要小心了,狱塔里的邪物,一个比一个凶恶。尤其是最底下的一层,你知道关押着何物吗。”
虞啾啾瞪圆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总是很捧场。
说不知道时,卷长的睫毛掀了起来,露出底下乌亮的眼珠,充满了好奇。整个人像初出茅庐的懵懂小灵物,瞧着分外乖顺可人。
江槐羽看得心神一动,有点痒。
他以前觉得这位扶桑表妹,是朵娇柔易碎,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高岭花儿,现在看着,更像是软绵绵的小团子,引得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捏,看看到底有多软。
这已经是含有欺负的意思了。
江槐羽被自己念头吓了跳,回过神,手脚无措地碰了碰鼻尖。
他方才要说什么......对,狱塔!
“你知道孽吗。”
虞啾啾缓缓颔首,她哪会不知这大名鼎鼎的东西。
所谓孽,即是孽物,天地间,诞生出的万千邪祟中一种,它有别与其他邪祟,单独有名有号的缘由,有三点。
其一,可以附在任何东西身上,使其性情大变,变成自己的傀儡。
其二,本身难以窥见,又善于躲藏,狡猾无比,想要抓到它难如登天。
其三,死而不灭。
这些孽物大多与人有关,只要人有邪念,为邪念造了孽,就会相应的孽物诞生,故而生生不息。
诸如世人,常为十情八苦所困,为此在天地间造孽,于是就有了情孽与怨孽,两个无比可怕的心孽存在。
在上古,曾有位强大的神族,扼杀过这两个为非作歹的心孽,无奈转眼,有新的情孽和怨孽诞生,它们汲取世间的爱恨孽力,很快再次变成能危害人间的凶祟。
对付这类邪孽,杀不尽,只有一个方法——封印。
将其困于一隅,无法继续变强,也无法出来为祸人间。
虞啾啾记得众多孽物中,还有五孽,与情孽、恨孽两大凶祟齐名,合为‘上古七孽’,被那时的神封印了起来。
虞啾啾心下微惊。
狱塔是昆玉仙山的古塔,镇压天下邪祟的地方,会被关在最底层的孽物,难不成......
江槐羽见她已有猜想,低声道:“里面关着的,就是七孽之一,可以制造幻境的孽物。”
虞啾啾轻吸凉气,目光紧盯着他手里的圣幡。
江槐羽一哂:“放心吧,底层还有封印,仅凭这圣幡,放不出那邪孽的,何况,”
江槐羽压低声音,话中带笑,“那邪孽运道不济,还未成长为前几代呼风唤雨的大孽,就被抓住封印在塔底,故而现在还是个小邪孽,真出来了,也掀不起大风浪。”
饶是如此,虞啾啾心里仍涌起一丝不安。
那可是七孽之一......
*
破幽庭背阳,处在极阴的位置,即便晌午时候,依旧没有任何阳光照入。
万籁俱寂中,推门声响起,门扉发出“嘎吱”的摇摇欲坠。
薛寂回了房间,在他身后,一阵惨然阴风刮着庭内枯草,滚落在地的伏魔纸,沙沙作响。
薛寂将领到的牌号随手扔在桌上。
一团无人可以看到的扭曲黑物,悄无声息跟他进了屋,在芭蕉叶短暂的留念后,半爬半走到了少年身后。
薛寂头也不回:“吃饱了。”
黑物咕哝,像是刚学会人言,“为......什么......不让我多吃......一点,不是要给他发、发丧吗。”
薛寂拿起火褶子,在烛台一点,幽幽火光倒映在他冰冷的眸底。
“没那个必要了,”
比起一具枯老的死尸,江篁现在活着,对他更有用。
黑物这几日都在昆玉游荡,薛寂今日将它召回,是想问一件事。
“昨夜......”
薛寂瞥了眼床榻,不确定道,“可有人来过我这。”
黑物没有回答。
它正因薛寂不让它多吃闹脾气。
倘若黑物现在诞生出眼睛,定是极为不满地盯着薛寂。
吞噬生机是它的本能,若非它对少年实在恐惧忌惮,定不会听其差遣。饶是如此,正处在混沌幼年期,它依旧会流露出些许不快。
薛寂察觉它的情绪,回过身,不甚在意地笑了。
旋即,他一脚踩在了黑物身上。
“你想死吗,”少年语气凉薄。
黑物在他脚下开始颤抖,陷入了久违的恐惧。
它不明白,为何神灵都难以窥见,它们引以为傲的隐藏形态,在少年眼里无处遁形,轻而易举就能抓住它。
感受到真切的疼痛,一时间,所有的叛逆不驯消失殆尽,小岁孽瑟缩道:“不......不知,昨夜......我发现......”
想到擅离职守,它怯生生解释道:“是、是忍不住去......塔里有......和我......”
岁孽初会人言,上句不接下句,好在有人能明白它的意思。
“狱塔有与你一样的东西。”
黑物点头:“......出来。”
薛寂眼角微敛,片刻阴晴不定地松开了它,“今夜试炼跟着我,”
岁孽半身被踩的嵌入地里,艰难拔出来后,小心翼翼咕哝了声,“有吃的吗。”
薛寂鸦黑的睫羽低低一垂,弯起嘴角:“有,”
少年狭长的眼尾,忽而染上一丝愉悦。
“遍地都是。”
*
黄昏时候,临近试炼开始,溪竹峰所有人聚集在道场。
得知心孽的存在,虞啾啾心间不安,直到看见路过道场的周君衍,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君衍天帝在,总不至于出大乱。
周君衍身着湛蓝长袍,手持一盏青莲灯,边捏诀指向灯芯,边侧过脸,朝同行的江槐羽说些什么。
少年长袍坠玉,眸若星辰,吸引了诸多的视线。
虞啾啾也在张望,玉灵在识海,冷不丁冒出声音,捏拳道。
“小主人要努力,等姬映璇伤好出关,我们便开始做任务!”
虞啾啾不知玉灵何以突然提及,稍作思忖,视线落在周君衍手里的青莲灯,联想在莲花池养伤的姬映璇,明白过来。
这青莲灯看着是件法器,价值不菲,多半是君衍天帝请来,助姬映璇疗伤的。
一来二去,两人感情升温。
玉灵受了刺激,化身急急国王,想要把两人红线早日斩断。
关系到回家任务,虞啾啾颔首:“我已有所准备。”
虞啾啾摸了摸灵宝袋,里面装着她四处搜罗的《逐梦佳人指南》、《花式求爱一百招》、《孤独单身的人儿啊,让万花为你倾倒,从此不再迷惘!》......
她信心满满:“放心吧。”
都是人世身经百战的热销书籍,待她将这些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定能将未来天后从天帝手里抢过来!
尽吾力后,啾啾已然开始乐观。
江槐羽在她投来第一眼视线就注意到了,发现虞啾啾看了一眼君衍,便眉开眼笑。
江槐羽扁嘴。
哼,还说不是为了君衍来昆玉,看到他,都乐开了花。
江槐羽卷起四圣幡,心里哼哼地把脑袋扭到一边,打算当作没看到,却发现周君衍竟也注意到了。
“你、认识?”江槐羽试探道。
君衍轻浅的眸光,落在虞啾啾身上。
‘少年’似乎比旁人嫌冷,裹着袄红披风,只露出了个脑袋在外面,墨发雪肤,一张俊秀白皙的小脸。
眸子倒是明澈,宛如灿灿皎月,分外漂亮。
他道: “有过两面之缘。”
虞啾啾嘴角还挂着笑,她是只藏不住心思的小肥啾,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这幕落入远处一双淡漠的黑眸里。
仙师登上高台,讲起今夜考核的注意事项。
由于参加试炼的人员过多,考核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同时进行。每个区域都布有结界,邪祟数量相同。
天亮之前,以抓回的邪祟数量排名,每区前三十过关,余下之人全部淘汰。
这关考的是降妖除魔的本领,身为仙门弟子,不可连这基本的能力都没有。
虞啾啾收到一个用来装邪祟的黑袋子。
她将袋子系在腰间,朝南方结界走去。入口处,众人按牌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戌时一到,依次进入。
虞啾啾排在第七十八位,前方那人背影颇为眼熟,她刚想着,对方碰巧回头。
两面相对。
江篁视线在虞啾啾脸上短暂的一停留,落在了她身后,不知看到什么,他表情变得古怪,随后转回头,朝前移了步。
邪物有限,提前进入结界一秒,抓到的数量可能就多一个,因而整个长队集体向前涌,人与人之间格外拥挤。
江篁这一小步的挪动,几乎贴在了他前方那人的背上。
虞啾啾看着自己和他骤然拉开的明显距离,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眼。
“......”
薛寂站在她身后,腰间挂着的牌号写着“南,第七十九。”
虞啾啾寒毛倒竖。
在她后方的薛寂,唇色很淡,仍带着几分昨夜昏睡时的苍白,眉骨那道鞭伤结了痂,醒目倒不狰狞。
夜间寒气四起,少年衣着单薄,墨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飘荡,黑眸长睫,面容平静地站在她身后。
虞啾啾干巴巴眨了眨眼,打算当没看过,转回头,学江篁一般朝前走些就好。
可她不经意与薛寂对视。
黑眸淡淡看着她,有些冷。
虞啾啾还是头一次在薛寂眼里看到冷意,大魔头像是撕下了苍白无害的伪面,不与她装了。
无言的紧迫感笼罩而来,虞啾啾回过头,半张脸埋进披风的细绒里,慌乱无措地眨着眼。
她纤瘦身形轻抖了一抖,垂在腰后的发丝,随之细颤。
薛寂眼神微妙。
事到如今,他对虞啾啾的身份已无兴趣,大抵是与江槐羽关系匪浅,某个圣地的小少主,因甚少外出不谙世事,故而揣着几分心软天真。
对周君衍很上心,还有......对他分外惧怕排斥。
因谶言厌恶他的人很多,却没几个真的怕他,只不过借着虚无缥缈的谶言,宣泄恶意罢了。
她倒是当真怕他。
薛寂歪了下头,凝视着那软颤的发梢。
他还什么都没做,就吓得发颤,若是欺上一欺,不得缩成一团……届时,她是吓得躲到江槐羽身后,还是周君衍?
薛寂暗嗤,瞥了眼脚边匍匐的岁孽,略带恶意的想。
索性今夜就试试。
一股少年骨子里的恶劣,稍稍亮出獠牙,蠢蠢欲动。
这时,傍晚一阵清风吹过,离得近,他嗅到了虞啾啾身上的气息。
薛寂微微一顿,轻抿了抿唇。
他六感七觉八识,远超常人,那缕女孩身上弥散开来的浅淡馨香,在感官里,变得越发清晰。
分外清甜的味道。
犹如花开时,弥散出的丝丝甜腻,缠绕而来。
薛寂眼里的促狭散去,不自在地侧过脸,就在这时,他嗅到那抹清甜里,还混迹着属于另个人的气息。
清风静谧吹过,薛寂略微一怔,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不确定地看了看虞啾啾,半晌后,视线寻着那气息,落在了一件袄红披风上。
虞啾啾正裹在昨夜给小魔神盖过的披风里,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再回头,只盼着早些到戌时,打开试炼结界让她进去。
终于,翘首以盼中,长长的队伍动了。
虞啾啾当即要迈开步子,可下一秒,她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后方少年倾身,低头贴近了她颈边披风细绒。
虞啾啾愣了愣,感受到耳畔临近的温热吐息。
微风轻拂里,薛寂对那低低嗅了下,眸瞳在刹那间,染了层浓郁的暗色——
她衣上,是他的气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