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暮色,红莲接天,在层叠的莲叶之间,有一飘摇的小舟上,卧着一名白衣公子,衣袂如浸入澄碧的池水中。
微风拂过,小舟飘飘荡荡,将梦醒的青年摇醒。
“几时了?”白衣公子从孤舟中苏醒,单手撑起身体,看向来时的水路。那里已经泼入或浓或淡的霞光,又被妖冶的红莲覆满。
此间无事,谢衍喟叹,“又是浮生一日。”他一掀眼帘,黑眸随意看向池水,轻笑,“真是无聊。”
后来已经很少有人知晓,在未来的数千年里声名天下闻的圣人谢衍,最早诞生于凡间世家。
他降生时,紫微星东现,天下异象,为天生圣人。凡间虽不懂何为天生圣人,却也看得懂这祥瑞,所以对待谢衍更是极为重视,不但请来名师教导,以诗书礼乐熏陶,却不料,待他能开口言语后,就能读书,无论多晦涩,再后来,谢家请来的名师大儒就再也教不了他了。
他十岁时曾见过一名老道拜访,白眉白髯,神机莫测。而谢衍以幼童姿态与之论道,道玄之又玄,他们足足论了一日。
老道静水流深,他却时常语惊四座,意气风发,引得老道抚掌大笑,道:“谢小友是谓生而知之者。”
老道直言:“谢小友天生圣人命,不是凡间客,且去修仙”,而后,他御空而去。
果不其然,谢衍十七时,已经名满天下。无数文人墨客甘拜下风,朝廷请他出仕,面对功名利禄,他辞而不受,却浪迹山水之间,在浮生中消磨永日。
他很清楚,自己的终点并非世俗。所以,谁也不知道,谢衍竟是感悟大道,另辟道统,无师自通地开始修仙了。
越是天才,修仙越是不拘泥于条条框框。他醒也修仙,醉也修仙,拨开这碧波红莲,浸入寒月冷雾,他遇到了他的洛神。
谢衍折下一支红莲,以灵气驱使小舟接近,看见了这月下的美人。
他是少年模样,坐在莲叶间,身形纤长,墨色长发似缎,在月光下泠泠。天真情态,纯如稚子,容色却盛若荼蘼。
听到水波的声音,他转头回望,绯眸倒映出白衣青年的身影,竟是微微一笑,惊世艳绝。
“先生从何处来?”他偏头,声音低沉悦耳,衣袂拨弄着水波,却轻如雾气。
“从藕花深处。”谢衍道。
“往何处去?”那人问。
“往江湖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少年直起身,谢衍可以看见他朱色的唇弯起,足踏水波,却如履平地,好似从莲叶中走出的妖魅精怪。
“先生的船上空空,既然要往江湖去,何不载我一程?”少年倒是任性,坦然提出要求。或许,没有人会拒绝他。
谢衍执着一支红莲,低头看他,眼眸轻动,心想:他是红莲变的妖精么?
但他虽然身负天赋仙法,在这朦胧的雾气中,他却没有半点去拆穿他的欲望,而是顺势牵住少年白皙的手,让他踩上了船。
“谢衍,字云霁。”他的声音泠泠。
“原是谢先生。”少年笑道,“殷无极,字别崖,先生且唤我别崖。”
不论他是妖魅还是洛神,这身份莫测的美丽少年就这样在他的船上坐下了,本是回程的船,最终还是未能靠岸。
小船夜行于荷塘之中,漾起水波。
名为别崖的少年,总是妙语连珠,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音律棋艺,他都样样精通。
谢衍放舟于江湖,虽然将浮名轻抛,却也是有极高的才华作底子。
如今言语相碰,只是几个来回,他的视线就如同触电似的,与少年淡笑的绯眸相碰,久久地黏着在一处。
“生而知之者,举世皆醉我独醒,谢先生难道不寂寞?”殷别崖跪坐在他面前,倾身靠近。“就不会觉得,处于淤泥之中,看沧浪水浊,心中颇有悲哀与无奈吗?”
那近乎昳丽的美貌靠近时,谢衍心里一顿,但身体却惫懒,不愿拉开距离,“……世人皆流俗,为何与之为伍?”
“世人流俗,可我不是人,先生会觉得我俗吗?”
少年坦坦荡荡,如同流淌的清波。他的衣袂如柔软的花瓣落在他的怀中,又轻巧地凑近,呵了口气,是最直白的勾引,“谢先生应该看出来了吧。”
他的确不是人。谢衍从他如轻烟的身形,凌波的步伐,都能看出他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无人的莲叶深处。
“不管你是精怪还是山鬼。”谢衍也是洒脱,为同乘一舟的少年斟茶,淡淡笑道,“是妖,在下就与妖论月色。是鬼,就与鬼话平生。”
他是天生圣人,气运加身,桀骜似长风,从来不惧鬼神。
他坐姿端然如皎皎月光,却不料,少年环住他的腰,好似在流水中飘荡的落花,有意逢无情。
他扬起脸,笑的挑衅:“若是,想与先生论风月,先生敢吗?”
作者有话要说:山鬼是个统称啦,纯粹是好听。
换个办法来勾引读书人的崖崖,是一款让人没法拒绝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