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谢衍离开时显得有些匆忙,显然是去处理为他相看的后续。
毕竟,他用圣人的名义召他们来,又粗暴地赶走。虽然给了一笔灵石遣散,但总得有个体面说法——例如没看中什么的。
似乎是因为负气,又或许是借着忙碌为由整理思绪,师尊开始对他避而不见。更是关着他,不肯让他再见候选人了。
殷别崖撑着下颌,看向窗台外,神色恹恹。
这座小院是一座黄金的鸟笼,养着圣人最娇贵的花儿。
珍奇珠玉俯拾皆是,冰丝锦缎坠满深闺,奇花异草只为博他一笑;他只要提一句,无论何等珍馐美味,第二日都会端到他面前。
照理说,他该向往自由,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想要“出去看看”。显然,他的师尊也是信以为真,觉得他是真的想离开,才紧张成那副样子。
“师尊真笨,居然觉得我是想离开他身边。不得到他,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殷别崖的手指尖停着一只蝴蝶,他拨弄了下翅膀,低声笑了,“接下来,该和他玩些什么呢?”
果不其然,没及时堵住见过殷别崖的人的嘴,仙门小公主貌美绝伦的消息瞬间传开,仙门递婚书的频率更勤了,到了疯狂的程度。
圣人有徒百家求。
原本那位小公主没人见过,仙门骄子还有些顾忌,如今听说是个温柔又性子好的绝世大美人,半点也不骄纵,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
能与圣人攀上姻亲是多大的荣耀?又听第一批得以见到小公主的人来说,小公主觉得儒宗不自由,有意外嫁。
不必离开原宗门,能娶到圣人的掌上明珠,还不用活在泰山大人的压迫下。他们心里想的美滋滋。
一时间,谢衍不胜其烦,拍案的次数几何倍数增加,甚至把微茫山的天行九问难度调到最高,才阻拦了部分狂蜂浪蝶。
但他如此严防死守,消息传出,自然有图谋不轨者。
半夜的微茫山亮如白昼。全体儒宗弟子皆动起来,彻查山中。听说,是有邪修扮成儒门采买弟子混入了微茫山,打算把圣人心头的小公主偷出儒宗。
他们的计划也很严谨,还买通内部杂役里应外合。在白日洒扫时,杂役在花园里撒过药粉,顺便踩点。夜晚负责实施计划的人翻进小院时,当即就被巡夜弟子发现,直接抓获,见都没见着目标。
圣人怒不可遏,将其关在了儒门大牢,连夜审问。
对方是收钱办事的死士,无论怎样搜魂,也是半点也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只从他们身上搜到了迷魂药粉,显然是打算通过下作手段把他先捏在手中,再反过来威胁圣人。又或者是打算暗地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卖给最高价者,助人一步登天。
院子外结界重重,守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场荒唐闹剧落幕,殷别崖冷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以及一直不露面的师尊。
谁也不知道,他实际上一直在低烧。随着病灶的蔓延,绯色纹路浮现在苍白的皮肤上,又被他拢在层叠的裙子下,只在锁骨上露出一小片纹路,艳丽的像是曼陀罗花。
“不肯见我啊。”他的心思幽微,当然洞穿了师尊内心的困境,与他想见不敢见的进退维谷。但殷别崖从来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研开墨,慢条斯理地下笔。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乃敢与君绝。”
落笔处,便是一首《上邪》。
“一首诀别诗,自此两相忘。”
“多年来,师恩深重,弟子不欲拖累师尊,成您大道阻碍。”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来世,我不做您的亲子,愿投身梅花一支伴您身旁,梅妻鹤子,吟咏风雅,以消永日。”
折好纸笺,他还认认真真地在信封上写道:弟子绝笔,顿首再拜。
随手把信夹在书册之中,又刻意露出些许,方便辨认。小明珠又盛装打扮,精心选了最美最热烈的裙子,甚至还隆重地染了唇,在镜中反复确认自己是最漂亮的,他才满意。
身体衰弱的速度又加快了,殷别崖却心中如一潭死水,甚至还乐起来,浅浅地哼着歌。
对于达不成目的就求死的人来说,这世上早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若是以常理揣测殷别崖幽微的心思,是绝对猜不中的。他根本不想要自由,连看一眼师尊之外的人都不肯,恨不得天天被师尊关在这里,不见任何人最好,余生只能见师尊一个人的脸。
但他却软硬兼施地让圣人给他相看,精心打扮,下钩子布局时看似情意绵绵,实则虚与委蛇。
他见的那些人,与圣人相比,简直是鱼目与天上明月的距离,他已经敏感到了每一次被人带有暧昧意味的打量,他都会想吐。每每回来,都会生理性的不适,撕心裂肺地咳嗽,胃里只有酸水。
“再过半个多时辰,师尊的事情也就办完了吧,时机差不多到了。”殷别崖从枕下摸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抽出,看了一眼那宛如秋水的刃光,满意无比。
他拢着袖摆,手中摆弄着匕首,裙子摇曳生姿,像是最热烈的凤凰花,来到庭院之中,愉快地跪坐在灵泉边,毫不犹豫地就对自己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喷溅。
匕首锋利,而且会阻碍自我疗愈。更何况,他的身体几乎枯竭,衰弱到没有多余的灵力疗伤。
然后,殷别崖笑吟吟地把手腕浸进了灵泉中,感受血液从体内流逝的冰冷滋味。
发冷又发热。他疯癫的厉害,却又不求速死,过程越是折磨越好。
“在我放干自己的血之前,师尊会不会回来见我呢?”殷别崖想了想,笑了,“呀,真想看他当时的表情。”
“如果发现自己来迟了,他会痛苦吗?”血在不断地涌出,他又面不改色地在手腕划了一刀,把手腕浸进了汩汩的灵泉中。
冰水寒冷,他却愉快极了,斜倚在泉边的怪石假山上,半扇广袖都浸透到水中,飘飘荡荡。
“也得教他尝尝,何为求不得的滋味。”
“我要谢云霁,用余生都守着我的棺材哭。”
审讯完潜入儒宗的邪修后,谢衍听了一堆让他怒不可遏处理方式,可见觊觎徒弟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朱批的手都在颤抖。
谢衍实在忍不了,哪里还顾忌他们在冷战,心想认错就认错,转身就去徒弟的小院。
他早就不顾已是半夜,更不去想什么师徒伦理大防,更别提他这般把徒弟关起来的病态宠爱,在旁人眼里是多么奇怪。
谢衍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他只打算去吸一口小明珠,听他温言细语的说话,或者是窝到他怀里撒娇,以此抚慰他的心灵。
但是他完全没想过,刚刚踏入院中,他就发现灵泉边,殷别崖脸色苍白地倚在巨石边,满是划痕的手腕软软地垂落在水中,血色尽染,生死不知。
一瞬间,圣人真的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忍住不笑……
圣人无论在哪个时间线都得拼拼乐,毕竟徒弟动不动就把自己作碎了。
殷别崖他是懂自毁的。
专挑这个时间试探师尊的极限承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