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敦煌外城一排毡房还亮着火光。
只见两个男子骑着马从远处山坡极速奔来,匆匆下马进入帐内。
前面的男子脸色惨白,血沿着手臂不住地往下流,肩上插着已经折断一半的箭。
“快,速度去把止血的药拿来。再准备一盆热水和布。”他后面男子脸色焦急,赶忙吩咐帐内的小厮。
说话的是受伤男子的侍卫追风。而受伤的男子,则是当今乌孙国王的王孙,也将是下一任乌孙国王,军须靡。
“殿下,您刚才不该插手,昆莫交代过,决不能参与汉人的事。”说着,侍卫将男子带血的黑衣褪下,那根箭深深插在男子的肉里。“而且,我们此行也不是来救人的。”
“我知道,”军须靡冷冷地回答,他不喜欢别人提醒自己该做什么。
他们此次远涉千里来到大汉领土,一是为迎接汉和亲公主刘细君,二则是在迎亲的掩护下勘探汉的边境地形及驻军情况。而今晚,正是为了到敦煌的汉军营附近观察情况,没想到遇见那遇险的女子。
他的确不该插手,可反应过来,手中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多年来,他仍然做不到昆莫要求的绝对无情。
那昆莫便是乌孙国王,也是他的爷爷,自从最爱的儿子暴毙,他便指定儿子的孩子做继承人。兄终弟及,这是乌孙的传统,为此,他的叔父与昆莫反目成仇,带军出走,扬言一定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做不到无情,怎么守卫自己的东西?这是昆莫从小教给他的话。想到此处,军须靡皱紧了眉头。
“要不是管这个闲事,殿下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侍卫又嘀咕起来。
“小伤而已,快给我把箭拔出来。”这种伤,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他的背上,手臂上早已满是伤痕。
男人微微抬头,看着桌上燃烧的灯芯,火苗正在轻轻摆动,微黄的光,照进男人的眸中。紧紧咬住嘴唇,忍着剧痛,只一刹那,那肉里的箭就拔了出来。
“殿下,明日我去城里把射箭的人找出来杀了。”看着军须靡肩上血肉模糊的箭伤,追风冷冷说道。
“没必要,而且那个女子,恐怕不是普通人。”男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我看只是普通人家出嫁的妇女吧……”侍卫猜测着说,除了是新婚妇女外,还有什么特别的?难道长得比较好看?追风回忆起那张脸,确实挺好看的,但是他家殿下从不关注这些,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累赘。
“不,她不是普通人家出嫁的女子,从她的嫁衣就能看出来,还有她的外貌,她那双手。”
“啊……?”听见“外貌”和“手”这种话从殿下口中说出来,追风有点不敢相信。他自己都没看人家的手。
“她的手皮肤细腻匀称,普通人家的女子绝不会有那样一双手。还有她那张脸,”军须靡回忆着,昨日见女子昏死过去,曾扶起她的手看她的脉象,女子的脸容貌姣好,手的皮肤也很细腻。
“殿下,她的脸怎么了?”追风一边故作好奇,一边给军须靡缝上伤口。
“没怎么,你发现她穿的那身衣服了吗?”军须靡此时站起来,“那如果是嫁衣,恐怕只有汉人中的王室才能用。”
追风若有所思,其实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女子的衣服在月光下简直发着光,肯定是上好的丝绸,在整个乌孙恐怕都找不出几匹来。
“难道她是……”军须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感。
没想到汉皇帝送来的公主如此年轻,那眉眼间还有稚态,身形也如此柔弱,看起来不过十几岁,而他军须靡今年都二十一岁了。而这公主要嫁给自己的爷爷。
“殿下,难道她就是我们要接的公主!”追风此时也恍然大悟,昨日就有探子来报,说公主的队伍已经到了敦煌城。“殿下,幸好你昨日把她救下了。”
军须靡此时回过神来,想起昨日与他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他用的是匈奴人才用的弯刀,匈奴人劫汉公主,一切就说得通了。
自从乌孙越发强大,占据了西域通商要道,这匈奴和汉国都想方设法来拉拢乌孙,此番和亲,不仅是和大汉,还有匈奴。
祖父派我来敦煌迎亲,恐怕早就料到匈奴会趁此下手,乌孙不能丢了这次与大汉联姻的机会。
“追风,明早你就和使臣去递交文书,说乌孙国王子已到敦煌城外,奉乌孙国王之命来迎接和亲公主。”军须靡转身,对着追风说道。
第二天,军须靡换上一身乌孙王袍,早早在城门外等候。
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他突然想,昨晚杀完黑衣人后,她已经昏倒在地,她受伤了吗?想到此处,军须靡笑起来,他竟然关心起了女人,更何况,到了乌孙王城,她就是祖父的王妃,是他军须靡的祖母。
正午刚过,司马季就带着和亲队伍出了城门,一起出来的还有军须靡派去的追风和使者。
“拜见乌孙王子殿下。”司马季一眼便看见那骑在汗血宝马上的男子。对这位乌孙王子,他早已听说:年纪轻轻便为乌孙国征战四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狠角色,甚至因为他的劝说,乌孙国王差点拒绝此次和亲的提议。
司马季多次出访乌孙,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常年征战在外的王子。
“你,就是大汉朝的司马季大人?”军须靡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人,昨日射箭的恐怕就是这司马季了。只不过,这件事天知地知,决不能让对方知道昨天的人就是他,于是他再次挺直隐隐作痛的肩膀。
“正是在下,此番和亲,乌孙国王并未说到要来迎亲,不知王子殿下前来敦煌……”司马季满脸笑容,却话里藏刀,这乌孙王子到了敦煌,也未曾向长安提交文书,恐怕别有目的。
还没等司马季问出口,军须靡已经拿出乌孙国王的令牌,回复道:“我们国王早就派出使者前往长安,可不知到了这汉界就被哪路强盗杀了,当下我已经再派人前往长安告知您的皇帝了,还请司马大人放心。”
不等司马季回话,军须靡转移了话题:
“车上的公主,安好?”
听见车外声音,刘平掀开车帘。抬眼看去,目光恰好对上那双黝黑的眼。那双眼看起来就像是草原里的苍鹰,犀利而炽热,那眼仁与汉人不同,如同深蓝色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波光。
“公主殿下,您安好?”军须靡勾起嘴角,脸上现出玩味的笑容,眼睛仍然看着车内的女子,此时的女子已经不像昨日那样不施粉黛,头发也梳理整齐,脸上有点点淡红的胭脂,深灰色的眼眸逐渐露出点点羞涩。
“回殿下,吾甚好,谢您挂心”刘平不好意思得低下头,放下车帘,中原男子是不会这样盯着女人看的,这乌孙王子让她浑身不自在,而且,他就像知道昨晚的事。
军须靡那略带柔情的眼神早已被司马季尽收眼底,司马季有些不悦,连忙说道:“有王子的护送甚好,我们还是长话短说,速度启程吧”。
军须靡转身,笑容瞬间收起,“好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