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得到了大法官的赦免。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一番实话能得到赞赏,并在一定程度上促成自己无罪释放。
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法院中,王强并没有对大法官说任何的话,只是简单在胸口画个十字。
这是大法官做出的选择,用不着他做任何感谢。
不论如何,最后的结局,是他愿意见到的。
总算不至于初入此地便沦为阶下囚。
王强埋头看了看自己还算白嫩的小手,又捏了捏薄衣物下并不算凸起的肌肉。
凭借这些,他没有自信从监狱里走出来,更不要妄想学习某电影主角,凭着一把手指粗细的小锤子,花17年完成越狱壮举。
他没钱没势,真的进入监狱,没有保释的可能。
眼下,误会完美解除,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大法官缓缓坐下,他的手同样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算是回应王强的问候。
两个素未谋面,相差数十岁的男人,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
至少在此刻,他们是相互信任的。
大法官认为王强天生不是罪犯,而王强也默认,大法官人虽老,但并不固守成规,而是有原则。
法院内的众人开始散场,一些愤慨的热血青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捶胸顿足。
有人狠狠锤击法院的共用座椅,发出嘭嘭声,直至自己的拳头发红发肿。
有人以头抢地,嘴里念念有词,认为这是一次无理取闹的审判,是大法官最失败的一次裁定。
有人对着场中央那具正义女神像竖起中指。
“我很失望。”
“这是20世纪,这不是中世纪,不是文艺复兴时代!”
“依靠演讲才能博取特权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法制,将比个人才能更加公平公正!”
“大法官先生,你应该清楚,这场判决的观众,不止有我们在场的一百五十人,更有托邦城所有普通群众。”
“上到托邦城议院,下到托邦城城立看守所!”
“我对大法官的裁定结果表示不满!”
“抗议!”
“申请重判!”
……
即便表达这种意见的人有不少,高台上,以大法官为首的三位法官,还是经由侧门离去。
并不做任何解释。
这就是大法官的权力。
他有权做出裁决,有权不对群众做解释。
在法院上,他就是绝对的主导,除非另外两位辅助法官对他的裁定一致反对,才能迫使他的决议进行复核环节:经过十三人组成的民主评议会核定。
不满的公众远超13人,但他们不是评议会成员。
他们只是普通人。
随着三位法官离去,也标志着这场审判的结束。
王强对自己的义务辩护人表示感谢,只见他从上了锁的方形束缚中走出后,握住辩护人的手:“谢谢你为我展开的辩护。”
“衷心感谢。”
此人,具拉塞尔说,是枫叶警局的公益律师。
他不收辩护费用的原因在于,他所提供的辩护,都是公益性质。
专为王强这种无律师可寻的人服务,保障程序正义,以及嫌疑人最基本的权利。
这种程序正义,在托邦城法系中,近乎于是不可缺少的。
倒也不是很难理解,在警察抓捕罪犯时,总会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句话看似是废话,但实则是保障了罪犯的沉默权,是程序正义的体现。
如果缺少这句话,嫌疑人可以起诉抓捕人。
……
被握着双手,辩护人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你应该感谢你自己。”
一番握手后,他收回自己的手,这才道:“说实话,王强先生,一开始我并不太愿意接你的案子,我和很多律师一样,认为你的嫌疑很大。”
“但出于职业素养以及人道主义,我还是担任了你的律师,在为你辩护时,我其实并未尽全力。”
辩护人看了看王强的眼睛,这一刻,他没有回避,没有闪躲。
干脆的直视。
“但听了你的自述后,我和大法官的认知一样,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制造了连环杀人案件,真正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更何况,证据不足是事实。”
和王强眼神对视说出这番话后,辩护人的内心好受了很多,如破除了心魔:“不得不说,我很感谢今天的经历。”
他指了指远处还在拍摄逗留的手动摄影机:“并不是这场判决有怎样的影响力。”
“而是你。”
再次看向王强,这一次,他主动握住王强的手。
只见他缓缓半跪下来,将王强的食指放置于自己的天灵盖上,闭着眼,神情虔诚,心跳放得极慢。
见王强想要挣脱,并且来扶自己,他连忙制止:“先生,请给我一次机会。”
辩护人抓住机会,像是在完成洗礼:“在以往的三十四载中,我犯了无数的罪,今天,我甚至将自己的私人立场带进辩护现场。”
“我从未剖析过自己,因为人最难得就无非两件事:一是强加自己的意志给他人,二是直视自己的劣根。”
他看了看自己的鼻尖:“显然,我也是这样的人。”
“王强先生,谢谢你,是你让我有勇气直面自己。”
“你言重了。”
王强接连推诿,将对方扶起来,并和对方道别。
“都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他该去哪?
找联邦银行的两位高管谈生意吗?貌似不太合适。
王强当然明白自己为何会会站在这法院里。
昨天晚上,拉塞尔带着一众警察,几乎将联邦银行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是为了抓自己。
无论这当中有怎样的误会,有一点可以肯定:误会的源头定然来自于联邦银行两位高管。
“因为那张身份证件,他们将我误认为杀人凶手,这能理解。”
“但无法原谅的是,他们在我入睡后,仍悄悄潜入。”
想到这,王强的余光突然看见了公诉人席位的拉塞尔。
此刻,偌大的法院已经空空荡荡,记者都已经陆续离去,摄影设备已被搬走。
但拉塞尔还站在原地,打量王强。
在他身后,除了一名枫叶警局的助手,还有联邦银行的两位高管。
王强毫不怯场,和那种目光对视。
从拉塞尔咄咄逼人的目光当中,王强看出了怀疑,看出了不满。
不止如此,拉塞尔身边的下属,以及联邦银行两位高管,眼眸中都具有强烈的怀疑。
只不过,目光不像拉塞尔那么大胆且直接。
“王强先生,不得不说,你的演讲天赋,暂时救了你的命。”
“但我用枫叶警局警长的身份担保,你就是开膛案凶手。”
拉塞尔的情绪还算正常,但说的话已经略显偏激。
他已经忽略了大法官做出判决的现实原则。
拉塞尔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像是在活动筋骨:“你的自由只是暂时的,枫叶警局对你的调查不会就此终止,祈祷吧,祈祷你不会露出马脚。”
“另外,奉劝你不要离开托邦城,逃跑只会更加坚定我们抓捕你的决心。”
他甩了甩自己的双手,经过拉伸,十根手指仿佛更加细长。
“最后还有一点告知与你。”
“托邦城从文艺复兴走到今天,花了六百年,这不是那个依靠演讲才能左右社会舆论的古典时期。”
他拍了拍腰间的枪袋。
“枪炮,才是。”
看着放狠话的拉塞尔,王强气得很想给对方来一巴掌。
你妹的,大法官都判我无罪了,你还非要揪着不放是吧?
看着拉塞尔炫耀武力的同时,王强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
枪。
“玛丽?肖怕不怕枪?”
“很可能不怕,可倘若是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能直接摧毁她老窝那种?”
王强突然觉得,提升自己的武力值,会是一个很好的自保手段。
因为面对玛丽?肖,他没有自信。
能让他产生底气的东西,火力是其中之一。
再辅之以灵媒,神父,圣经,受过洗礼的十字架,圣水,鸽子……
“我要武力自救!”王强道。
他明白现实的可行性不大。
瑞文斯菲尔小镇,虽然是个老镇子,但毕竟还住着一些人家。
虽然镇子原住民“詹米家族”,因为当年参与谋杀玛丽?肖,近年来一桩桩怪事接连发生,近乎死绝。
但镇子毕竟还有其他人。
这就决定,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无法作用于这个镇子。
但这并不影响王强提升武力值得决心。
初入此处,他便接触了开膛案。
他回想自己躲藏的那个小废料堆,他甚至怀疑,那种从木箱纸箱中传出的异味,将他鞋子弄脏的液体组织,不是来源于动物。
“拥有武器绝对不是坏事,在这里,致命的远远不止玛丽?肖,还有该死的混乱,误会,以及类似于开膛案恶魔…”
想到这,王强脑海突然一阵闪烁,貌似某道隐藏着的枷锁在瞬间破碎。
透过那道枷锁的缝隙,他看到了背后的阳光,嗅到了真相的味道。
那个枷锁中,隐藏着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细节,像是放在黑色街道拐角处的小汽车。
本应该极为显眼,可他始终低着头,忙着快步向前走。
当他停下来,不再担忧如何躲避杀机时,抬头瞬间,便看到了那种显眼的细节。
那几乎是…明示。
“吉姆的身份证件,是戈多给我的…”
“然而警方却在第八大道发现了吉姆的尸体。”
王强的眼睛瞪得很大,出神瞬间,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睫毛。
“戈多,就是开膛案的凶手?”
“我曾和一个凶案制造者谈交易?”
……
想到这,王强觉得后背一震发凉。
如果戈多真的是开膛案凶手,那就证明,曾几何时,他离死亡如此之近。
甚至到了领盒饭的边缘。
即便戈多不是开膛案凶手,肯定也对案子的细节有一定了解。
甚至知情,是破案关键。
毕竟,他得到了吉姆的身份证件,应当和生前的吉姆见过最后一面。
面对拉塞尔的警告,王强保持沉默。
他没有共享自己知道的信息,因为没必要。
首先,他和这个拉塞尔看不对眼。
其次,盲目拖出已知,不见得
他只是对薇薇安道:“尊敬的女士,我希望你们二人对期货协议保密。”
“现在吉姆已死,先前以吉姆之名签订的协议自然作废,需要重新签订。”
薇薇安和瑞经理相继退后,不敢和王强直视。
他们已经在瑟瑟发抖。
他们确信,王强就是凶手,可这个人并未受到惩罚。
现在,担惊受怕的就是他们了。
只要王强还在外界一天,他们就必将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想要情况改善,除非王强落入监狱,或者他们放弃联邦银行的工作,搬家,隐姓埋名。
薇薇安躲在拉塞尔身后,看着远处的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被铁窗分割成一道道的竖形光斑。
她觉得那种光斑,化成了众多脸,像是王强的眼目,在监视自己。
望着四人离去,王强也离开法院。
因为期货合约的事,他得再找一趟薇薇安。
……
另一边,拉塞尔送薇薇安和瑞经理回到联邦银行,并吩咐了两位便衣潜伏在联邦银行周围,算是护卫。
二人情绪这才好了不少。
拉塞尔也安心回到家。
他的家住在枫叶区,也就是第九大道的末端,和第八大道距离不远。
这是一栋老式红砖解构房,门楹,窗子,屋顶,地基,都是红色。
枫叶区的由来,一是这里栽种在街道两旁的亚种枫树,二是这里普遍采用的红色建筑风格。
漫步在这种老式街道中,就像行走在油画当中。
当然,枫叶区在整个托邦城中都算是老城区,规划设计及环境都不及新扩建的城区。
拉塞尔能搬到新城区,但他没有。
他行走在记忆中的红色大道中,太阳光斜而平行地照射下来,从他的发丝间穿过,经由他的眉毛以及睫毛,落在他的眼皮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幻影。
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
在街道尽头那间挂着296门牌号的大门前,两个孩子正穿着长袖套过时厚桶靴,捂着耳朵,听雪里的鞭炮响。
高男孩是他,矮的是弟弟。
但随着他穿过294,295号楼,靠近296号门口时,两个男孩在光影中消失了。
那不过是他的幻象罢。
“弟弟,唉。”
拉塞尔欲言又止,看了看托邦城看守所的方位,没有说话。
看着天上的略带黑色的云彩,几乎和这座城市的煤炭一般气息,拉塞尔便觉压抑。
他的心头,生出不止一次存在过的想法。
作为警长,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妻子,甚至亲手将自己的弟弟送进监狱。
他失败透顶。
拉塞尔来到296号门前,准备上楼,一楼是商户盘下来的门面,二楼是房东老太婆,三楼是他住的地方。
本是个杂物间,但被他和弟弟改造得不错。
他下意识检查门把手。
这个举动后,拉塞尔的脸色突然凝重。
作为职业警察,他具备基本的安全意识,出门前,他都会检查自己在老式大头门把手上留下的记号。
今天早晨也不例外。
那是一种细微到可以忽略的记号:他总会把钥匙孔的开口方向对准门把手表面花纹的朝向。
大概是正上方。
房东老太知道他这个习惯,一直照着做。
可现在,钥匙孔的方向对着正右方,那是开锁后未经调整的方向。
拉塞尔拿出了腰间的手枪,缓缓拉开门,左脚先迈进房门,侧着身,悄悄向二楼摸去。
漆黑的楼道拐角中,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在等候。
拉塞尔举起枪:“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