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身上这套衣服?”
“并且,用你自己的衣服交换。”
“话剧演员?”
佝偻黄牙男人面露惊讶神色,从头到脚打量王强,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止住,道:“当然可以。”
“乐意奉陪。”
拾荒者转身,走到两面青苔墙壁的夹角处,脱掉自己上身那件破旧西服,那已经看不出来是一件布料柔顺的衣服,厚重得像是抹桌布,袖口处和衣领处的扣子早已经脱落,胸口那只口袋也已经掉落,只剩下线头。
更重要的是,西服肩部的垫肩一块还在,一块消失,穿在身上难免显得高低肩。
“这件衣服是我从洋行门外的垃圾堆里捡来,已经陪伴我两个年头,布料很好,要不是你需要,我都舍不得给你。”
“请你善待它。”黄牙男人脱掉上衣后,将其挂在墙壁上凸出的旧钢筋末端,又脱掉了那条裤子。
眨眼间,黄牙男身上就剩一条碎花四角宽松长裤,像是塑料制,以及一件白色贴身上衣。
他的四肢显露出来,可以发现很细长,皮肤松弛枯黄,关节处异常凸起,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
这是拾荒者正常的形象,对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来说,最大的奢望是顿顿有饱饭吃。
至于能不能找到安身之地,那都是其次,毕竟在这座城市里,四处可以为家:雨后的桥洞,有螃蟹出没,可以饱餐一顿,烈日下的老街中,还能拾取一些寻常人家馊掉的饭菜。
虽然味道难以言明,但总能尝试到不同的味道:黄尾鱼,花蛤,扇贝。
很大部分拾荒者喜欢夏季。
因为这个季节物种丰富,山上的野果会有很多,靠着聪明才智,会有所收获。
若是冬天,河里连条鱼都找不到,大概率要饿肚子。
更重要的是,没有暖气和保暖的衣服,寒冷的天气就足以要人性命。
“我叫戈多。”
“很传统的戈多。”
戈多笑着,露出黄色的牙齿,双手托举着衣服裤子,递给王强。
并不是她有多么拘谨和懂礼数之所以双手递出,是因为太重,单手拿不住。
这件衣服和裤子两年前加起来的重量可能不足三斤,但现在至少翻了两倍。
王强也不由于,脱掉自己的衣服,和对方进行交换。
入手之后,王强便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这身行头究竟有多脏,淤泥和污渍已经堆积成厚厚的一层。
但那不要紧。
王强贴身还穿着一些干净的衣物,将这套脏东西套在外面,倒也不害怕引起什么不适反应。
他要的就是这衣服的年代感:手工缝制的衣袖,固定版型的八分长裤刚好抵达脚踝,修身的腰线被放得很高。
只要再配上一双尖头皮鞋,梳着一头金色卷发,王强就是这个年代的福尔摩斯。
“等等。”戈多抱着王强的衣物,靠到面前,指着王强贴身的那条紧身三角内裤。
“这条贴身裤子,能一起交换吗?”戈多望着那条蓝色内裤,不好意思道。
对王强的内裤,他很感兴趣。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性感的裤子,
戈多看到内裤的瞬间,便喜欢上,他已经在幻想自己套上这条裤子的感觉。
他的身材并不如王强壮实,
“?”
王强哭笑不得。
旋即他反应过来,貌似自己穿的这种紧身三角,在这个年代还挺前卫。
这是一个保守的年代,也是一个融合的年代,新旧之间的交流冲击会很频繁。
“想要可以给你,但你用什么来换呢?”
“你有钱吗?”王强问道。
他倒是不介意把三角裤交给戈多,自己完全可以挂空挡。
“我没有钱。”
戈多面露疑惑,回答道:“我只有芝士面包,丢了车轱辘的自行车,没有指针的甄工牌手表……”
似乎意识到这些东西不具备太大的吸引力,戈多便道:“先生,我想要这条……”
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贴身三角裤。
“你可以尝试提一些合理的条件,我都会愿意的。”
王强思索了一番,觉得似乎可行,便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弄到一个合法的身份,通过拾荒者戈多会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至少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当然,未曾解对方底细之前,不能透露过多信息。
王强先行穿上西裤和西服,道:“戈多,你为什么会成为拾荒者?”
见对方并未同意交换,但也没有转身离开,戈多觉得或许有希望,便也先行穿上牛仔外套和运动长裤,惊异于布料的柔顺之后,道:“得从大萧条时代说起,来自于遥远国家的一场经济危机,使得我破产,妻离子散。”
“河水被牛奶染成了白色,然而我们却连次级的调制乳都喝不到。”
“许多和我遭遇一致的人,站上城里最高的楼房“望京大厦”,一跃而下。”
“我能坚强活到现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强点头。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基本和死寂的世界观吻合。
“你知道一个叫做瑞文斯菲尔的小镇吗?距离这里有多远?”
王强问到他最在意的问题。
面前这个拾荒者,有一段过望,说不定知道一些详情。
“抱歉先生,我并没有去过你说的地方…不过听名字,好像是在往西的方向?”
“托邦城以西的地方,我并不经常涉足,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距离托邦城一百公里的大城市安德利。”
“抱歉没能帮上先生,不过你若是想打听,我可以帮忙…我认识一些见识广阔的拾荒者,他们有丰富的经验,或许知晓。”
王强摆手,回应道:“不用了。”
对方不知道瑞文斯菲尔,自然是最好。
他不需要寻找瑞文斯菲尔具体的所在。
知道这些,足够了。
“戈多,我有一个远方的朋友,来自西边小城圣和华。”
“他想要弄到一张身份证件,你有办法帮助他吗?”
“如果你可以帮助我那位朋友,我这条三角裤,交给你也无妨。”
王强无中生有。
他需要一张身份证,但又不能暴露自己是没有合法身份的黑户,因而只能找这种借口。
听到这种贴身裤子的名称是“三角裤”,戈多只觉得贴切无比,道:“这有点难。”
“但是先生,我可以为你那位朋友去偷一张。”
“请问先生那位朋友长什么样?”戈多为自己穿好衣服,搓了搓手,问道。
王强将缺少垫肩的一边耸起,以达到左右两边的平衡:“他是我一个远房表兄,和我长相差不多。”
“真的能偷吗,未免太危险。”
戈多指了指墙角的凳子,以及那一个以手刻画的半圆形区域,道:“先生,请你在这等我。”
“这是属于我戈多的住所,那是我的小板凳,你可以放心坐。”
“天黑之前,我会为你拿回一张男性证件。”
王强见对方的行动力如此之高,想到用条内裤可以白嫖一张证件,心中自然极为高兴,但表面仍道:“戈多,这是触犯城市管理法的事,这么做不合适。”
戈多表示不怕:“先生,你一定要在这等我回来。”
……
话说戈多离开老街道后,便径直穿过一条主街道,连续拐弯三次后,走向了一栋二层建筑。
途径一根电线杆时,他将电杆上的一张征信录扯下,卷成管状。
他来到建筑下方。
下方的两个门面,一个是金属器材店,另一个是洗衣房。
戈多沿着两个门面之间的楼道来到二楼,在狭窄的通道前停下,敲响了那扇门。
他敲门的动作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从头至尾敲了三次,第一次一长一短,第二次两长两短,第三次三长。
像是接头暗号一般复杂。
门里传来脚步声,那声音靠近之后,金属门锁被由内而外拉开,一个中年胡须男出现在门后。
男人脸上有潮红,脖子处有印记,衣衫不整,裤子也未曾提到最高,连鞋都未曾穿好。
见到门口的人后,他松了口气。
男人闪身到门外,虚掩着房门问道:“有什么事?”
戈多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害怕碰脏对方衣服,同时他闻到一股女人的气味。
“吉姆先生,这个承诺还算数吗?”
戈多交出那个征信录。
那是吉姆侦探事务所印发的,关于面向社会征求信息的传单,任何能够提供线索者,都能得到5美分的奖励。
“哦,你有线索?”吉姆掩饰自己的不满,耐心问道。
这个单子,面向整个托邦城的人征求信息:行为怪异,有特殊癖好的男性。
牵扯到最近发生在托邦城的一件案子。
两个月以来,已经有五位死者,死的人都是出没于舞会的男性,死的地点都在各个监管薄弱的小巷中。
案件至今未破,一是因为案发多为监管薄弱的晚上,二是作案手法残暴,令托邦城市民人人自危,自顾不暇,走访调查陷入困境。
凶手就像是在模仿上世纪着名案件,不过,受害者不是舞女,而是变成了往来于舞会的男性。
警方一开始怀疑凶手是被丈夫伤透心的家庭主妇,但后来的多起案件令他们推翻这个判断。
女人好像没有这么大的魄力,不太可能制服五个壮年男性,几遍其中几位有轻微醉酒嫌疑。
在警方一筹莫展时,吉姆事务所发布了悬赏令,征集案件线索。
他们认为,凶手是男性,很可能患有多重人格以及精神分裂。
私家侦探,对这种案子最为感兴趣。
戈多:“我遇见了一个用三角面罩紧紧包裹下半身的男性,他还想跟我交换衣服。”
“他还想要一张身份证件。”
“我觉得他很可疑。”戈多指了指手里的征信悬赏,伸出手掌。
只要吉姆给钱,他便愿意带着对方前往王强所在地。
五美分不多,但足够他饱餐一天,甚至能去酒馆里喝一杯上乘的白葡萄酒。
“好,很好。”吉姆看了看表,觉得时间还在,从衣兜里取出一沓钱,数了五张绿色小票交给戈多:“立即带我去,如果身份确认,我会再给你五美分。”
“如果这件凶案能破,你会成为托邦城的英雄,并得到警局的奖励。”
“届时,你不会再是一个拾荒者。”
“等等,我带把枪。”
吉姆走向房间中,再出来时,一只黄色枪套已经别在他的裤腰处,里面是一只六连发式简易手枪。
这是他合法持有的个人枪械,只不过子弹数量有限。
如果真的遭遇了凶手,这把手枪能够让他制服凶手。
更重要的是自保。
他没有选择通知警方,在事情确定之前,还不至于这么做。
接过五美分,戈多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捏掉那张悬赏令,道:“吉姆先生,要不待会再出发,你貌似有客人。”
吉姆理了理自己的着装,擦了擦嘴唇:“无妨,现在就走。”
在对方的带领下,戈多沿着原楼梯返回,来到街道处时,他不禁回头看向二楼。
窗帘后,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女人,胸罩是红色,红唇,白脸,正看着自己。
女人修长的手指中夹着香烟,指甲被涂抹成香艳的褐色,一看就是上门服务的女子。
戈多光明正大看了那女人一眼,冲对方笑了笑。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自顾自吐了一口烟,又重新关上了窗子,看样子是打算离去。
下方,经过那家金属器材店时,戈多花两美分,买了一把三号精钢梅花刀,将其收进了牛仔外套的袖口中。
“你买这个做什么?”吉姆疑惑。
戈多指了指前方:“万一那人真是变态凶手,我需要武器防身。”
“对了,那是舞女吗?”
见吉姆瞪自己一眼,他只好闭嘴,在前方默默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