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慎一手揣在校服口袋里护着手机，另一只手打字：“帮忙带杯多肉葡萄，去冰五分糖。”
那边立马回了个“好”。
将手机推进抽屉里码整齐的书里，居慎抬头张望一圈，老师还没来。教室内依旧吵闹，距离下一节晚自习还有三分钟。她趴在桌子上，手肘底下压着涂了几个记号的化学选修课本。
今天是周末，也是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一中是重点中学，上午报道完直接上课，纪律查得严。居慎上学期就被后座男生检举，她以“手机在寝室要把电话卡带回家”等为借口拖延到周日，买了个二手手机上交。
很快化学老师走进来，说话声渐渐消失，接着是回座位和拖动椅子的声音。
下学期要开始第一轮复习，老师们都要赶进度，晚自习也用来上新课。居慎想听课，然而看到PPT上的黑色宋体字她就昏昏欲睡脑子不听使唤，眯眼半梦半醒，有人轻推她的胳膊。
同桌程展析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三杯奶茶，书包里还散发出炸鸡香。居慎接过她递来的奶茶小声说了句谢谢。程展析是田径队的，借着训练的缘由自由进出校，经常帮带吃的和拿快递。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几位女生围住程展析的桌子，居慎插吸管喝了一口：“怎么是西瓜汁？”
“员工说多肉没了要等十几分钟，”程展析分完她们的东西，“我不是微信发你了吗？”
“那会在上课呢，没看见。”
“好吧，下次请你喝多肉葡萄。这杯八块。”
居慎把现金递给她。
“今天真是有点倒霉。”
“怎么了？”
“你知道我舍友是谁吗？”居慎凑近，故意压低声音，“应珏。”
“你跟她有过节？”
“之前没有，现在有点。”
“哟，这是咋了？”
“今天上午去寝室报道的时候我看到她爸了，她俩去商店买水，然后在寝室底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所以呢？”
“她爸是我妈那个小男友。”
“嗯？”
居慎的妈妈居简如女士寒假谈恋爱了。四十岁的单身女人想找个伴一起跳跳舞排解寂寞，周围人也都支持，觉得这没有什么。但是居慎不高兴。为此母女俩大吵了几架，解决方案是住宿，居慎决定暂时不搭理她妈妈，眼不见为净。
“你说我妈会不会把那男的带我们家里来啊。”
“那你还走读？这不更给那小白脸的可乘之机了。”
“哼，”居慎冷笑，“我不要。我妈要真愿意带他进门是一回事，我管不着。我生气是一回事，反正我不想看她谈。”
“什么一回事两回事，”程展析绕不过来，“直接跟阿姨说你想她俩分手不就行了。”
“那是她的事。”
“行行行好好好，但是这关应珏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居慎咬吸管，“就是连带看她有点不爽而已。”
“咱大娘们心胸能不能开阔点，”程展析搭她的肩，“阿姨想谈就谈，别结亲不就行了。”
“结屁，晦气！”
“不过上次期末开家长会，应珏是妈妈来的啊。我记得是个很漂亮的阿姨，应珏和她长得挺像。”
程展析是生活委员，干很多杂事，开会的人员名单是她一个个对的。
“你会不会弄错了？不是爸爸，是其她亲戚啥的。”程展析坐正，表情严肃：“这男的不会出轨了吧？”
“不会吧，”居慎下意识否认，“我妈又不蠢。”
“万一那男的骗你妈呢？阿姨不就成受害者了。”程展析坐不住了，“我得帮你问问。”
“你干啥？”
上课铃打响，但程展析已经跑出教室了。最后一节晚自习是自习，没有老师，由班委照看纪律。
居慎心里有点乱，对着白天布置的数学卷子写不进去。数学是她最好的一门学科，偶尔还能上个一百一二，大概是遗传了她妈，居女士当年高考数学满分，全省前五百。可惜遗传得不彻底，除了数学其它科稀里糊涂。她是音乐生，初三被老师按着头学，文化成绩才勉强达标，背不进去书所以选了理科。成绩比程展析好点，但也处于中下游。
反正和应珏一个寝室，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居慎宽慰自己，感觉郁结的气松了点，写完选填，还剩五分钟。她翻出本杂志看。
下课了。居慎带着没看完的杂志往宿舍跑。宿舍没人，居慎迅速冲了个热水澡。从校服外套里拿出手机给程展析发消息：你去哪了？
没有回应。
居慎把手机塞回去。打算去一楼开水房吹头发，一打开门和应珏撞个正着。
二月中旬的夜间温度低，应珏有晚自习后慢跑的习惯，这会脸颊挂两团红晕，鬓发紧贴下巴，被风吹得半干半湿，细密的汗珠沿皮肤缓慢滚落。
“没开空调，你不冷吗？”
居慎按开门旁边的空调开关：“我没注意。”
应珏看她，小熊图案睡衣，短发大概细致擦过，没有湿得滴水，服帖地一缕缕紧挨在一起。
正要去开水房吹头发，听见应珏说了句“小心感冒”，居慎扶着门框停了一下，应声：“好。”
吹完头发她才收到程展析的消息。去办公室找林诚言，对方不在，程展析也不想上自习，干脆翘了课打游戏，掐着点打算下课前十分钟回教室，正好遇到散步回来的林诚言，拉着她教训了一顿。
末尾对方说，林诚言没回答她，让她不要这么八卦。
居慎下意识抬头去看应珏。她的床在应珏上铺，桌子也挨在一起，应珏刚从淋浴间出来，在给另外一位舍友魏扬讲物理题，声音不大，但能清晰落在居慎耳朵里。居慎打字：那你别问了，本来就是人家隐私。
程展析直接发语音：“居慎你这时候好人劲上来了是吧，我只是在帮你划清风险而已！”
居慎：我自己心里有数。睡了啊，晚安。
程展析：拉倒，晚安。
她们是四人寝，但是有位舍友这学期办了走读，寝室实际只有三人。居慎把手机放回睡衣口袋，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杂志。
听完题魏扬连忙抓起衣服去浴室洗澡。居慎翻页，讲了什么内容完全没看进去。她试探地开口：“应珏？”
“嗯？”
“今天下午送你的那个是你爸爸吗？”
“对。”
然后居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应珏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你和你爸爸长得挺像的。”
“以前别人也这么说。”
试探失败。居慎无聊打开手机，程展析又发了消息：我舍友跟她玩挺好的，刚问了，她妈爸是离昏了。别到处说啊。
居慎翻白眼，回她：是你一直在说。
寝室十点半统一熄灯。熄灯后不允许讲话，走廊里宿管阿姨的催促声隔得老远传过来。居慎对面魏扬的床帐里透出点微光。
“我们有时候会打手电学，会打扰到你吗？”应珏问。
心里想着别直接照我脸上就行，居慎说：“没关系你们学，不打扰。我在家睡觉就喜欢开小灯。”
“不好意思啊，”魏扬小声接话，“我就看一下这个题，十二点前肯定睡。”
“你是第一次住寝室？”
“对，我初中也是走读。”
慢慢和应珏扯闲话，居慎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第一晚睡得很好。
应珏是第一个起床的。虽然寒假不学习光玩，但她不喜欢熬夜，基本上保持每天十点睡七点起，即使开学以后睡眠时间大大减少，她也不需要像蔡行思所说的“调时差”，闹钟响了就能起。
但她不像魏扬急着早点去操场，在跑操之前抓紧学十分钟，走在路上揣本单词书背。等她铺好被子刷完牙，居慎才从床上坐起来。
“六点半寝室大门落锁，记得别迟到。”
“噢。”居慎应了一声，坐着没动。
应珏出门，隔壁寝的程展析提着一袋垃圾靠在门边：“早啊。居慎走没？”
“没走，还在寝室。”
“诶呦，我得去喊喊她。”程展析一脸坏笑。
后面出来的蔡行思叹了口气对应珏说：“走吧。”
应珏看她提起那袋被扔在门口的垃圾，笑道：“上周也是你扔垃圾？”
“对啊，这周归程展析。她有次也是说会扔，结果放门口自己跑了，扣了两分。”蔡行思咬牙切齿，“这家伙不靠谱。”
开学典礼和升旗仪式一起举行，早饭后去操场集合。校长发言，应珏把羽绒服拉链拉至顶端盖住嘴，两手牢牢放在口袋，盯着脚下的草皮发呆。前后都有人在讲话，蔡行思和郑乔聊小说剧情，挤眉弄眼发出哄笑，魏扬在记单词。
应珏小声感慨：“你居然能背得进去。”
魏扬顿了一下，单词拼到一半，突然忘了后面的字母。
“强迫的后面咋拼来着，conpu什么？”
“conpulsory。”
“哦哦，”魏扬又念了两遍，“反正听校长讲话也无聊，我找点事干。其实没背进去多少。”
被打断后她也无心再看，合上书：“我还以为居慎会很不好相处呢，结果还行。虽然没说几句话，我生怕她突然发脾气。”
应珏想起昨天居慎开门时看见她吓一跳，瞳孔收缩的呆傻表情，眼睛弯起：“为什么？”
“不是说她是那个，”魏扬压低声音，“社会人嘛。”
“噗。”应珏这会是憋不住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