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雷霆那天晚上来李家闹了一趟,阮季玉连发了三天高烧,李家父母急的要命,李敬先跟育才中学请了假,背着他在卫生所看诊。
阮季玉这身子从小都是金窝里养起来的,多少金贵的参汤虫草藏红花按斤补进去,都不曾见半点好。阮季玉迷迷糊糊间觉得再这么病下去恐怕命都没了,李家这情况,估计连带他上医院拍个片子验个血住几天院的钱都没有。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把那两万块的手表卖了换点钱,二老就已经把他背到了卫生所。
正值冬天下雪,整个卫生所里里外外全是坐着凳子椅子打吊瓶的人,老老少少,孩子哭大人闹,里面暖气片烧着,倒也温暖如春。
坐诊的是个花白胡子老头,眼花手也抖,颤颤巍巍感觉他自己可能都够呛,开了上一个方子,把一个哭成红萝卜头的小男孩送进了打针室,李家父母赶紧排上位置,把阮季玉搀上来坐在桌子前面。
“胡大夫,给我儿子看看吧,孩子发高烧,褪不下去啊。”
老头勉力睁开松散耷拉的眼皮看看阮季玉,“是小枫啊,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来给你变一魔术。”
胡大夫是看着李家的孩子长大的,从小就爱逗小孩儿,李枫又长得漂亮像小姑娘,小时候不听话,胡大夫都是给他变魔术哄他。
李家父母也不敢多解释,有心想提醒他赶紧给孩子看病,可这老头已经开始变魔术了。
他从桌上取过手帕,给阮季玉递过去,“检查检查。”
阮季玉发着烧,懒懒得眯着眼,眼睁睁看着他偷偷戴着一个大拇指套,乐呵呵地要变魔术。对阮季玉来说,这些都是基础训练了。
阮季玉摸了两把手帕,递回去配合:“没问题。”
“我给你变没,你信不信!”胡大夫逗小孩一样,把手绢往手心攥着的手指套里塞。
屋里坐着的所有人都盯着看,老头年纪大了,本来就手指头颜色深,皮也松了,戴着手指套晃来晃去,竟然一时也没人看出来门道。
他把东西重新戴上,哈哈乐:“没了!小枫,喜不喜欢?”
“哎呦呵,神奇,胡大夫还有这一手呢!”墙角挂吊瓶的男人起哄。
阮季玉病弱地咳嗽了一声,一伸手把老头的拇指套捏住,老大夫手往回一撤,里面的手绢就散了出来。
全场又静默了。
阮季玉:“我给你把这个变没。”说着话他手指一翻,再一摊双手,真没了。
老大夫傻了。
大家都傻了。
“你这个,怎么变得?”胡大夫老小孩似的站起来,颤颤巍巍在阮季玉身上摸,快哭了,“给我变出来!”
阮季玉无奈,“大夫,您看不是在桌上吗?”
说着话,他手往桌上的听诊器那儿一伸,东西又出现在手心了。
除了挂吊瓶的,诊所里的人都鼓掌。
“这厉害啊!李老师,你儿子还会这个?怎么变的教我们呗。”
胡大夫也鼓掌,“哎呀小子没想到你比我厉害,青出于蓝了!坐下坐下,给你看诊,今天给你看,不收你的钱!”
阮季玉这才有机会搭上脉,老头颤巍巍伸出手,搭上他的脉,凝着神不说话了。
屋里人都紧张起来,尤其是李家父母,紧张得冒汗。
“……啊?”摸了半天,老大夫张了张嘴,又把老花镜拿过来,仔细地凑上前看了看阮季玉的脸,“我就说呢,你不是小枫啊。”
阮季玉佩服,搭脉认人,确实厉害。
“叫我季玉就好。”阮季玉勉力笑了笑。
“小玉啊,你这身体虚啊,交女朋友了?不对,你这虚的,是交男朋友了吧。”胡大夫嗓门很大,这一下沉吟,屋里众人都偷笑。
八卦早就传遍了,李家的亲儿子有一个开跑车的黄毛男朋友,大家都知道。
“季玉。而且我不交朋友。”阮季玉咳嗽了两声,提醒。
“来来,把我的针灸包拿来,我给小玉扎几针调理调理!”老头颤颤巍巍站起来,得让两个护士搀着,才能走到里面诊疗室。
李家父母赶紧扶着阮季玉跟着往里面走。
老头掀开帘子催他,手里已经拿着一根银针,手指抖若筛糠:“小玉,进、进来!”
阮季玉嘴角抽搐。
这一下别把他扎死了,这可比被主战派抓住了上刑还可怕。
“爸妈,我这……”阮季玉说着已经被父母按在了诊疗床上,不由分说身上的黑色毛衣就给扒了,屋里倒是不冷,就是被一圈人看着有些尴尬。
阮季玉默默趴严实了。
“大夫,我——”
他刚开口,针就准准扎在穴位上,疼得他浑身冒冷汗,咬紧了牙没敢出声。
老头还奇怪:“怎么不叫唤?这应该疼的啊?是不是我力气太小?”
阮季玉疼得头皮直发麻,一听这话赶紧出声:“疼,疼……”
“疼就对了。”老大夫笑,取过针,就那么颤颤巍巍地下针,反倒每针都扎在地方上,一连十几针扎得阮季玉都害怕了,到最后直接爬起来:“我好了,我已经好了。”
李家父母欣喜若狂,抓住大夫的手:“胡大夫神医啊!”
阮季玉又趴回去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笑了,卫生所的诊室里本来地方就不大,又都是一个地方的邻居街坊,冬天生病感冒的人多,闹这一出,都来看热闹。
李家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虽然李枫原来在附近名声就不太好,但毕竟从小看着长大,大家刚开始知道这个金窝长大的“小少爷”不是李枫,其实都是有些戒备心的,但今天这么一闹,都觉得他挺可爱。
尤其是胡大夫总是叫他“小玉”,他还总是想纠正他自己叫“季玉”,最后被老中医气得脸蛋发红,闷声不语,着实可爱。
——尤其是他发现诊所里老中医养的白色小狗也叫“小玉”以后。
但是还真别说,阮季玉被扎了针受了疼,现在坐墙角开始挂吊瓶,一套“中西结合”下来,确实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脚边卧着那小“小玉”,阮季玉被迫裹着大围巾,只露出两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所有人。
所有人经过他都叫那小白狗:“小玉!”
阮季玉最后只能选择靠着墙闭眼睡觉。
李家父母陪着他打针,一会儿给他喝热水,一会儿给他削苹果。李母一向会做人,又是常年开裁缝铺的,买了许多苹果,给周围的人都分。
不一会儿大家都熟了,有好事儿的人就开始试探着问李家父母孩子身世问题,他们也都不瞒着,说孩子身体不好,让大家今后都多照顾点。
阮季玉连着打了三天针,在附近都出名了。
他又变魔术又会讲故事,小孩都缠着他,叫他“小玉哥哥”。
阮季玉谨记特工守则之一:无论在在哪里,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周围人喜欢你。
第三天李母提着饭盒给他送午饭的时候正听到他在给四个打针的小孩讲故事:
“……从那间大楼里出来,那儿就爆炸了,目标的血溅到了公共汽车路牌上,侦探从西装上衣口袋里取出窃听器,丢进火场,然后抽出餐巾,对着路边的窗户擦了一下脸上的血……”
李母:……
她笑着走近:“孩子们讲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们听小玉哥哥讲侦探的故事!”
“侦探可厉害了!”
“莉莉阿姨,小玉哥哥为什么以前不在你家住啊?”
几个小孩子都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李母。
李母名叫李莉,和丈夫李敬先同姓,附近孩子都叫莉莉阿姨。
“这个……”李莉答不上来,偷偷看阮季玉,怕他尴尬。
阮季玉脸色平静,捏过一张小脸,认真严肃道:“因为哥哥以前是做侦探的,需要隐姓埋名,不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哇小玉哥哥好厉害!”
“以后可以找你破案吗?”
“可以,但要收费。一人一块钱。”阮季玉严肃地做起了生意,一边吃午饭一边赚了五块钱定金,买了点零食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完了,小孩叽叽喳喳地要他帮忙“破案”是谁偷了自己的坦克橡皮。
打完针,阮季玉把小孩打发走,跟着母亲去裁缝店里歇着。
阮季玉搬了小板凳,坐在电暖器前,外面的大雪压着行道树,路上一片灰白泥泞,裁缝铺这几天稍微重新收拾了一下,李莉下午还要伏案打样踩缝纫机。
阮季玉安安静静地摆弄一部旧笔记本电脑,上面插着一部旧手机。都是李枫不要的东西。
李莉这几天看得心疼,也不敢问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手机丢了,是不是跟那个“未婚夫”有关,只暗自给他买了一部平价的智能手机,据推销的店员说是大学生都喜欢用的款式,她也不懂。
她看着儿子坐在电暖器前认真看着屏幕,原本白皙的小脸被映照得通红,专注的眼睛漂亮得如同项链上的深色宝石一样,脖颈肩线也优美得像是黑天鹅,坐在这狭小纷乱的裁缝铺里,也掩不住他被富养出来的高贵气质。
李莉心里难过又高兴,转身悄悄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新手机的盒子,以及一套黑色的单排扣三件套小西装,一件大翻领的黑色毛呢大衣——这些都是她熬夜亲手设计裁剪做出来的。
阮季玉拿着李枫用过的电脑和手机,正在查看他的相册和通话记录,按照时间线,把通话记录的人选与相册里的照片一一对应,整理成集,还有他没来得及删除的一些聊天记录,以及一些可以多设备登录的账号里的收藏夹。
阮季玉熟练地敲打着键盘,他这几天都在干这一件事。
做完这些,任何一个人在一个侦探面前,就相当于透明人。只要阮季玉愿意,就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可以拿着这些信息,彻底“替代”这个人。
当然,以当前的信息技术发展,想要替代是不可能了,但是了解,却更加轻而易举。
他正在猜测李枫一个聊天软件的密码,母亲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阮季玉抬头,看到她递过来的手机盒子。
“……小玉,妈给你买了新手机,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知道你的大学好,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样的。”
阮季玉接过手机,悄悄合上笔记本屏幕,“我办了一年休学,现在还有半年,暂时不去上学。”
“啊?为什么,是因为身体吗?”
阮季玉苦笑,“算是吧。”
其实是因为之前阮家就有计划让他去和雷霆结婚,再加上阮季玉近一年越来越不正常,发疯频率越来越高,所以阮家干脆给他办了休学。
阮季玉在阮家三个兄弟中间算是脑子最聪明的,加上阮家给他请的都是全职家教,他考上的是国内前三的大学,读了犯罪心理学。
当然这一点是受阮家大哥的影响。阮家二哥继承生意,而大哥则是市里刑侦队的警察,常年都不在家,大案子一忙就是半年,但阮季玉确实从小最怕他大哥,也最崇拜他,只要他一回家,阮季玉就能消停几天,不折腾家里人。
因为大哥是真动手揍啊,阮季玉每次都哭爹喊娘,但也没人敢救他。
所以阮季玉一激动,就去读了犯罪心理,说将来也要当警察。
但怎么说呢,以他嫁给雷霆后的精神状态,当人类也有些超过了,别说当警察。
“不行啊,小玉,你要去上学啊!”李母很担心,“如果不去学校,那个黄毛再找你怎么办?”
“没事,我能对付得了。”阮季玉没放在心上,拆开新手机。
“那接下来这半年怎么办?要不,妈给你买火车票,你去南方躲躲?昨天有人给家里送了些钱,说是给你看病,妈把这些钱都给你带上。”
“躲什么,钱你留着吧。放心吧妈,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解决掉,我可舍不得走。”阮季玉说着,“我准备先找份工作,暂时已经有想法了,不用担心我。”
他通过李枫的朋友圈,已经拿到了很多酒吧,赌场,甚至是会所的联系方式。
凭他的本事,想在这些地方找份工作还不是难事。他必须要拿到足够多的筹码,才能确保成功。
李母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毕竟没有在她跟前长,周身的气质又那样矜贵,她有时也觉得有些疏离,对儿子的决定,她也不懂,只能选择信任他。
“来,小玉,试试衣服,妈给你做的。”
阮季玉穿好拉开帘子走出来,李母的表情都亮了。
“……果然,我没看错,你适合穿黑色。”李母笑起来,上前给他调整衣服。
阮季玉看向全身镜里的自己。
比上辈子矮了许多,也瘦了,像是他上辈子在战场上流浪的时候。
十几岁因为偷东西跑的太快而被看中,送去了军营秘密培养,休战以后一直在组织从事情报工作,他没有身份,可以是任何人的影子。
他当过高官,当过律师,当过酒吧酒保,当过电梯维修工,当过乞丐,当过流浪汉,但他没做过自己。
但母亲亲手做好的衣服穿在身上,黑色的布料衬得他肤色雪白,神秘高贵又危险的黑色,就如同他人生的底色。
但这次,他的身份只属于自己,这是一次新生。
阮季玉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是,很合适。”
“妈,你设计这么多款式,没想过去做服装设计师吗?”阮季玉揽住母亲的肩膀,对着镜子笑。
“做什么设计师,那都是上过学的年轻人做的事情。”李母捏捏他的脸。
“怎么不能?什么人都可以做。有我在,总有一天就能让你当上首席设计师。”阮季玉说。
“好好。”李母笑着,她也并不真相信儿子的承诺,只是她从没从李枫嘴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开心地掉了眼泪。
阮季玉赶紧给母亲擦眼泪,不一会儿,李敬先晚上放学回来,帮着妻子收店铺关门,三口人顺着路灯在雪地里踩出三行脚印。
李敬先回家喝了一口水,就夹着书匆匆出门。
阮季玉正往新手机里装防盗和加密,好奇问了一句,李敬先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在西边旧厂房开了个小补习班,几个班的孩子有愿意的就来补课,愿意给多少钱都行,好歹有点收入,虽然也不多就是了。”
阮季玉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闻言爬到沙发边拨开窗帘看了一眼,拎起羽绒服道:“我们一起去,雪太大了。”
阮季玉偷偷在桌上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塞进袖口。
李母给包好饭盒,让阮季玉拎着,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裹好围巾戴好帽子,在门口目送父子俩出了楼道走进大雪中。
她关上家门之前,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门。
刘泷家这两天好像都没人,也不知道这坏小子去哪了。
父子俩来到旧厂房,小破屋子里烧着炉子,提早来的学生家长已经给点好了火炭,大雪天竟然还有十几个半大孩子来补课,阮季玉最后一个走进教室,他余光已经看到了不远处躲着的一群人。
这群人刚刚起就一直跟着他们,一共八个人,都是男青年,看起来都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八成是和刘泷一样,都是附近的混混,李枫之前认识的“好哥们”。
他就知道,李枫这种人,是绝不可能让李家父母好好生活的。
他不会让自己的不堪的过去被任何人知道,他极度自负,却也极度自卑,在人前伪装得极好,几乎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如果不解决李家的后患,阮季玉是不敢轻易离开的。
阮季玉走进教室,摘下厚厚的围巾,整个教室里男生女生都回头看他。
“切。”一个男孩扭头,“你们女生就喜欢小白脸。”
“要你管!”另一个马尾辫的女生说话就冲他扔书。
男生不服,要把书扔回去,半路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接住了。
阮季玉把课本妥帖地放回女生的课桌,笑:“男人可不是靠粗鲁得到女孩的心的。”
男生呆呆地仰着头看着他漂亮纯粹的眼睛。
玻璃窗猛地被一块石头击碎,阮季玉把石块一把接住,在尖叫声中挡在男生面前,看着他笑着说完后半句:“靠保护才行。”
教室的破门被一脚踢碎了,人影搅着风雪从外面气势汹汹闯进来,刘泷带着几个混混,扛着棍棒穿的五颜六色,看着不像人样。
“李敬先!我告诉你!三天之内,滚出A市,要不然今天就要了你的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上期谜底揭晓:
阮家三个儿子,二儿子叫“仲”,小儿子叫“季”,由此可知,大儿子叫“伯”。(伯仲之间就是说的老大老二这个意思)
阮家已故的母亲叫安明玉,二哥叫“仲明”,三子叫“季玉”。
综上可得:大哥叫“阮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