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的老宅在大院里,每年阮父都会在阮季玉的生辰——也是阮母的忌日这天,来大院祭拜她。
大院里如今另外几家也都陆续搬走了,阮家买下了整座空荡荡的四合院,院中间种了一棵枇杷树。
是阮母去世的那一年,阮父亲手种下的。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阮父看着这颗枇杷树年年长大,二十二年,最小的阮季玉也已经上了大学,三个儿子都成年,只剩下枇杷树,在深冬的夜里没有阴凉,沉寂声响。
他亲手种下时以为可以年年见到枇杷树亭亭如盖的模样,但发妻的忌日偏偏在深冬。
阮父站在院中,默默看着枇杷树。
有人给他披上了毛毯,阮父回头,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季……”他回过神,才笑起来,“是季枫啊,怎么不睡觉,嫌屋里冷的话,去住酒店吧。”
自己的亲生子,和养了二十二年的小儿子阮季玉,长相竟如此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他阮家开的一个玩笑。
好在亲儿子已经认了回来,也算是苍天有眼,亡故的发妻有灵有应,把儿子给送了回来。
“爸爸,我不冷,您看着这棵树干什么啊。”
李枫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松软的豆沙色短款羽绒服,黑发白肤,身量不高,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额头上还别着一个红豆造型的发夹,眼睛亮闪闪的,对人未语先笑,很有温温柔柔的少年感。
“这棵树替明玉陪了我二十二年。”阮父说着,拉过李枫的手,“来,树下陪爸爸坐一会儿。”
寒冬腊月,大院子里冷极了,枇杷树下吊着一盏孤灯,树根下面是几块大石头堆垒,阮父就拉着李枫坐在了石头上。
李枫并不拒绝,相反还扶着阮父,给他披好毯子,笑着拉过他的胳膊,靠着他。
阮父头发都花白了,看着黏人的亲儿子,眼里都是疼爱和心疼。
“季枫啊,你不知道,你和你妈妈有多像。”阮父说着,眼睛像是透过庭院破落的木门看进了过去。
“尤其是那天我第一次在餐厅见你,你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毛衣,我一下就想起了你妈妈。她以前,就喜欢红豆,喝红豆粥,豆沙馅的各种小吃,那时候我在市里上班,每天都给她带豆沙馅饼,她总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夏天就穿一件豆沙粉的碎花裙子,在院子里种花种菜,你大哥和二哥在院里打水仗,骑自行车,那些日子就好像在昨天一样。”
“爸,别难过了,从今往后,有我替妈妈陪着你了。”李枫靠着阮父的肩膀,把他身上的毯子掀起一角来,钻进去只露出一双甜笑的眼睛。
阮父看着他,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酸楚。
“你最像她了。”阮父摸摸他的头,两人在寒风中依靠着,李枫闷声笑:“看来我喜欢粉色是遗传我妈妈了。”
“对啊,你妈妈以前也怕冷,冬天钻到我的毯子里,跟你一模一样。”阮父捏捏他的脸,笑得慈祥。
“爸,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在今年过年的时候送你一个礼物。”
“嗯?什么礼物?你这孩子,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做明星艺人能赚多少钱,买什么礼物,依爸爸看,你应该好好念书去,叫你二哥送你去国外,好好读几年,回来跟着你二哥,管咱家的生意才是。”
“哎呀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考试了,真的去不了嘛。我也得有我自己的事业才能给您买礼物嘛!”李枫钻出来,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衬得脸蛋粉嫩,眼睛晶亮:“我最近想去参加一个新的综艺节目。”
“就知道你小子随你妈,一考试就害怕。”阮父宠溺地瞪他一眼,然后问道:“什么节目?靠谱吗?安全不安全?”
“哎呀拍节目都是演的,肯定安全!再说了,那节目都是开自己的车去,不会有事的。”李枫说着,偷眼看阮父的表情。
果然,老头皱起眉,抓住了重点:“开自己的车?小枫你有车吗?”
“啊?”李枫呆了呆,摇头。
“那怎么能行,就算是对外不能公开身份,你也不能参加节目的时候不如别人啊!”阮父急了,掏出手机来给秘书打电话,要给李枫安排一辆跑车。
李枫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他发妻给他留下的唯一“遗产”,他都不知道怎么宠好了,当年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家里还很清贫,如今发家了,他对这个亲儿子绝对是予取予求。
况且李枫从不主动说自己要什么,都是暗示,让他花了钱,还心疼儿子。
李枫听着老头在电话里一张嘴就安排了一辆几百万的跑车,心里暗喜,脸上却带着歉意,拉着老头的胳膊央求他别这样,他越这样阮父越来劲,还给加钱。
父子俩正闹着,大院门外的石板路传来车开进来的声音,车大灯的光顺着门缝投射到院子里,随后听到车门打开,有人急匆匆下车,伸手就推开院门。
来人从车灯投射中走到父子俩跟前,一个穿着灰亚麻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长得很精明,戴着金丝边眼镜,嘴唇略薄,表情有些严肃。
“爸,小枫,出事了。”
阮父和李枫都停下来看他。
“仲明,你不是去雷家送东西了吗?”
阮仲明摆手,“就是这个事。爸,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他看了一眼李枫,觉得这事不好当着他的面说,毕竟他和季玉关系比较尴尬。
况且这孩子心思单纯,跟张白纸似的,又没见识过生意场上肮脏手段,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阮父沉吟一下,摸着头发哄李枫:“小枫啊,你跟着保镖去车里,一会儿叫你二哥把你送到这附近的温泉酒店去,那是咱们家的产业,你没去过,去住几天好好玩玩,给你买的车过两天就给你送到。”
李枫点头,乖巧地裹紧羽绒服,阮仲明看着他,表情也柔和了几分,伸手也揉揉他的头发,转头让保镖照顾好他,嘱咐司机让带他去最好的套房。
等他走了,阮仲明才拿出pad,把消息给父亲看。
阮父从口袋里掏出单片老花镜,看向屏幕,“……怎么雷霆要退婚吗?!”
阮仲明赶紧扶住他,“爸,我跟雷总通过电话了,他说觉得这么结婚太草率,想等三个月再说。”
“他当我们阮家是能随便耍着玩的吗!”
“爸!别动气别动气,身体要紧,雷家是世家,我们要谨慎对待啊,这个婚约本来就是运气得来,如果毁了,损失的是我们。况且雷霆毕竟还年轻,季玉的那个性子,您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是他发什么疯,把雷霆给惹毛了,再加上我们之前没跟雷家说季玉身体不好,他们可能是嫌弃……”
阮父的怒火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愁眉,“那可怎么办,雷家要是退货,我可不能把小枫给他啊,雷霆这小子,从小在豪门长大,和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家庭不是一路人,他可是头吃肉喝血的狼啊。”
“爸,我刚跟他说了,三个月只是推迟一个期限,他不会要求咱们拿小枫换的。”
“那季玉呢?”
“雷总说……他在亲生父母家。”
“……”阮父沉默了几秒,算是默认了这个事情,只说:“派人去一趟李家,给他们送点钱,让家里的医生再去给季玉看一次,以后也别管太多了,就当他已经是别家人了。”
“好。”阮仲明答应下来,拿着手机打电话安排。
阮父看着枇杷树,暗暗难过。
溺爱了阮季玉二十二年,这个孩子脑子聪明,却心理阴暗,又从小身体不好,个子不见长,脾气倒不小,成年念了大学以后更是疯子一样,对全家没有好脸看。原来以为他是发妻的小儿子,对他百般容忍,现在想来,南柯一梦一样。
罢了,就当是没有过他,从此再不见面就好。
阮父摸了摸枇杷树粗糙的树皮,保镖进来抬过大香炉放在树下,阮父和阮仲明,父子二人接过香,高举过头,给逝者上香。
上完香,阮仲明带着父亲回公司继续处理生意,冬夜里,枇杷树静静伫立。
一阵寒风吹来,那香炉中的六根长线香倒了下来,断成了几截。
不一会儿,整座城天降大雪。
——
“哇,下雪了。”李枫赤着身子坐在温泉里,在雾气中看着白雪落下。
旁边给他正按肩的漂亮姑娘娇笑:“小少爷,您见多识广,这温泉的雪,您应该见过无数了吧。”
李枫笑容不变,伸手拉过姑娘的手,放在自己脸边,姑娘脸都红了,“少爷,您这……”
“下来。”李枫低声说。
那还有什么说的,这酒店按摩的姑娘,能叫来伺候家里小少爷,都是挑的最漂亮的,能攀上他,姑娘心里也乐开花,顿时点点头,解开身上的浴袍,身材如同超模,里面穿着一套粉色比基尼,李枫拉着她,在水里一把拥住,姑娘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你喜欢雪吗?”李枫摸着她的脸,笑起来梨涡很甜,像个可爱天真的弟弟。
“喜欢的,小少爷,我最喜欢雪了。”
“你见过多少雪啊?”李枫把手指顺进她的长发,像是抚摸小动物。
“我以前在阮氏集团城北的温泉山庄做过两年,山庄的雪比这儿漂亮。”姑娘暗示他下次可以带自己去山庄。
“是啊。”李枫点点头,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他比这一米七五的姑娘还要矮一点,吻她的时候需要抓住她的头发拉她弯腰。
姑娘闭上眼,正准备心花怒放地接受他,只感觉头皮猛地剧痛,睁眼再看就是盖了一层薄雪的坚硬青石板。
她惨叫一声,额头鲜血流出,趴在温泉边瘫软下来。
李枫脸上永远挂着的温暖笑容褪去,只剩下了冷血的漠然。
“……讽刺我?你一个做鸡的,能见过多少世面。”
他从温泉里站起来,把女人像拖一滩死肉一样拖到岸上,给她穿好浴袍,重新摆放好。
李枫冷冷地垂眸看着她,低低道:“我最恨粉色,看着恶心。”
他扣好浴袍,拉开门走出去,脚底下越走越快,语气慌张,“救人啊,救人啊,这个姐姐摔倒了!”
等外面的人进来把人抬进救护车,李枫正躲在阮父的怀里瑟瑟发抖。
“她不会有事吧?”李枫眼圈红红的,依旧别着那枚红豆发卡,像只粉色的小兔子。
“没事,没事,就是摔晕了。”阮父安慰小儿子,“去休息吧,我叫你继母陪你。”
李枫这才带着委屈的眼泪道:“……好。”
他趴在阮父怀里,看向老头身后站着的女人。
女人裹着白狐狸的皮草,提着奢侈的包,长发如瀑,像极了阮父发妻的那张遗像,安明玉。
她和李枫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枫如愿以偿,和她一起进了酒店。
深夜,云雨过后,李枫靠在床头点着一根烟,火光拢着他少年的脸,昏暗得看不清神情。
阮家的继母正躺在他怀里,腰上盖着那雪白的狐狸皮草。
“……小枫,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我已经忍了那个老家伙太久了,要不是你当初让我来布局,我真的会吐出来,每天装成他老婆的样子给他看,真恶心。”
“不急,等我有了名气,再宰了这几个蠢货,到时候名利双收。”李枫摸着女人的长发。
“你准备怎么办?”
“不是还有雷霆吗,我明天就去找他,他手里有一个综艺,我已经从老头那儿骗来了跑车,上节目一亮相,再炒作一下我‘隐藏豪门少爷’的身份,出名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可别真喜欢上男人,你每次都去找他,我心烦。”
“哎呦,吃醋了?”
“哪有……”
“放心好了,我才不会看上男人,尤其是雷霆那种臭男人,我闻闻,你身上香不香?嗯,我的‘继母’?”
“讨厌啊你……”
李枫正埋头在美人身上,忽然手机响了,他气不打一处来,一看来电,抹了一把脸还是接了起来。
“刘泷,你疯了?这个点给我电话?不看看几点了?叫你把人挤兑走,你事办成了么?”
“……别提了!枫哥,来了一个小子,跟你长挺像,三两下就把案破了,还把你给我那手表也抢走了,你说这,你可得给我好好安排安排,咱都多少年的兄弟了……”
“你说什么?阮季玉?你没看花眼吧?”李枫冷笑,“你该不会是自己昧了东西吧。”
“怎么可能!枫哥,你不信,自己来看嘛。”
“……行了,少来这套,少爷我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些,再给你打两万,一个礼拜之内,要么李家滚蛋,要么你全家滚蛋,听懂了么?”
“哎枫哥!我保证!我这会带足人,暗的来不了,咱给他来明的!”
“随便你,我还有事忙,挂了。”
李枫挂断电话,和继母继续温存。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座城都披上了厚厚的白绒,所有东西的轮廓都变得可爱起来,可雪夜清冷,秘密都被埋在了阴暗的地下。
作者有话要说:有奖竞猜,阮家大哥叫什么名字?第一个猜出来送红包!(墨镜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