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紧紧盯着乌鸦，看见它有力的钩爪没入土堆，掀起一阵灰尘。

土黄色的风沙像一场小型沙尘暴，蒂斯屏住呼吸，看见一个骨瘦嶙峋的身体腾空而起——先是腰腹破土，土黄的风沙遮住他苍白的身体，这具尸体有些泛青，轻得像一块布条，甚至在空中摇曳着四肢，扭动无知无觉的头颅，软趴趴的脑袋低垂在胸口，像只人形玩偶。

他的肚腹被猎手的工具刮破，傲慢的捕食者展露出挑的器具，尖锐的后爪嵌入软绵的身体，溢出的鲜血霎那间弥漫整条道路。

蒂斯在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中嗅到一股香味，有点像花，又有点像雨后潮湿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生命气息。

破土而出的尸体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太瘦了，体量瞧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尽管身高与寻常孩童并不匹配，浑身粗壮的骨架显然也不属于孩童，蒂斯依旧克制不住奇思妙想。

她甚至分辨不清他的性别——若说是男性，未免太过瘦小，而一旦比拟为女性，却又显得过于高挑平坦。

蒂斯无法明晰他生前的遭遇，却还是忍不住猜测他死去的年纪，又因何落魄到这样的境地。

于这个王城来的外乡人而言，死亡绝对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然而王城繁荣，即便生命末尾也常享有光明神殿的赐福，那样死亡就不是完全的死亡了，恩典从生又转移到死，苦难也就无从追究。

新鲜感这事向来不分生与死。

属于人类的猎奇心促使她继续观察。

男人的鲜血顺着腰部缓缓流出，潺潺不绝，宛如河流。

黑红的血几乎流淌一地，陷入泥土里，结成块，晒成褐色的土。

剧本已经这样明晰，如果不出意外，这只……不，这群乌鸦即将饱餐一顿。

尽管粗粗望去，纤弱的尸体并不能满足这群饥饿的猎手，但这显然并不是自己能操心的事。

对于这个刚刚出现在视野中就即将消失的男人，蒂斯抱有短暂的怜悯。

她会为男人献上一束花，或许是一束白花，以玛丽亚女神发誓。

惋惜的是，少女心愿终究是要落空，在一切即将走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时，柯达出现在视野中。

他遥遥望着这一幕，瞳孔陡然收缩：“姐姐，避开！”

蒂斯茫然得坐在草堆旁，迟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见天空中急速凝结的乌云，闪电与暴雨顷刻间笼罩天地。

经由气候引发的变故令地面发出短暂的颤动，乌鸦在哀嚎，风雨搭建了热闹的舞台，却无一人买账。

天地巨变引发的一系列变故令少女呆愣在原地，刚刚还得意的捕食者随着雨声渐起，一只接着一只跌落在泥土上，像暴雨下的水滴，尸体与地面相撞，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谢幕的钟声已经敲响，暴虐的天地隐隐氤氲着别样的氛围。

诡异的，蒂斯的鼻间弥漫开一股腥臭味。

世界变成了漆黑的漩涡，鸦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住了少女的眼帘。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迷失在这份空洞与绝望中，那股淡淡的花香却如有实质，愈来愈近。

少女呆坐在地上，摸到一滩潮湿的液体。她猜测是乌鸦的血，因为指尖生有粘稠的触感。喉咙开始干呕，蒂斯疑心自己瞎了，因为她确实睁大了眼，也无法窥探到一丝光亮。

绝望是一种疾病，从暴掠的捕食者蔓延到旁观者身上，这或许是一场迁怒，蒂斯揪秃了头皮也无法想通自己为何被卷入这场变故。

充作束手旁观者也是一项错误吗？

这未免也太过荒谬。

思考并未为她带来妥善的解决方案，在死一般寂静的绝望中，蒂斯宛若抽去全部生机，瘫倒在地。

冰冷的雨水冲洗腥臭的血液，呼啸的寒风厉声宣判。

浓郁的迷香像一条阴暗的蛇，攀爬充斥旷野。迷雾中似乎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嘶声力竭中，是一片人间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蒂斯感到雨水仿若停歇。

或许只是休息片刻等待再次席卷重来，然而这些也已足够，变化意味着转机，蒂斯虔诚闭上眼，开始祈祷。

她在心头诉告玛丽亚女神自己的心愿，尽管迷茫的心境无法正确述说需求，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嘀咕，伟大的玛丽亚女神，伟大的光明神殿，我愿将一切奉上，只愿祈求您的庇护，啊，请不要嫌恶我圣洁的爱……

然而祷告无用。

清越的声音越过亘古传承，迢迢传来。

判决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像是轻微的叹息，又像一阵风，带来遥远的问候：“你……是谁？”

信徒抬起下颚，露出困惑的眼。

她疑心自己耳朵出现了异样，或许是幻觉，又或是因极端恐惧导致的耳鸣，总之，不像是现实。

女神无处可觅，高贵不可降世。

这赫然……是个男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了……这里……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