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小姐的屋子很大，宽敞得几乎能容纳这个村庄里所有流民。她曾经也确实用屋子收留了他们。阿文站在温暖厚重的地毯上难免有些踌躇。他有些担忧沾满了泥泞的鞋子玷污这个在他眼中温馨的屋子，也害怕给玛丽小姐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请稍等一下，小姐。”

阿文不自在得背过身去，弯腰脱下了鞋子。

“好孩子，”玛丽显然发现少年脆弱的自尊心，她笑道，“我家中也有些凌乱，希望你不要介意。”

“谢谢您。”

“你可以先坐在沙发上，我去为你倒杯水来，你喝些什么？哦，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定喜欢甜甜的蜂蜜水，相信我，它确实很美味。”

玛丽自顾自说着话，又哼哧哼哧转过身去，“你可能需要等待一会，一会就好，那玩意并不难做。”

阿文坐在壁炉旁的真皮沙发上，沙发摸上去有些发烫，似乎是被火烤久了，摸起来很暖和。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疲劳后，疲惫很容易找上门来，阿文产生了一段短暂的倦意，摸着沙发上盖着的狼皮，他打了一个哈欠。

狼皮质感柔顺细腻，捕猎者一定是个极有耐心的策划家，这类动物的皮毛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产生不必要的损伤。但这狼皮没有，它紧密的毛皮昭示着生前的矫健，是张上等货色。

阿文并未看出这些弯弯绕绕，一个乞丐此生见过最辉煌的时刻不过是降生，之后就是漫无目的的苟活，这世道确确实实如此，几百年几千年乃至几万年，都是如此。

他只是觉得摸起来舒服，就不过问它原先的价值，抱着最原始的御寒想法，他将狼皮简单得抚摸片刻，才小心翼翼披在身上。

正当睡意正浓，一股怪异的血腥味若隐若现冲到面前，阿文陡然惊醒，环顾四周，接着想起什么，小声呼喊玛丽小姐的名字：“玛丽小姐，小姐？您去了哪里？”

“玛丽小姐？”

并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时间一瞬间变得安静，世界上的各个角落仿佛都凝滞停止，阿文抓紧了狼皮，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在昂贵柔软的地毯上。

他朝着厨房的门走去，因为玛丽小姐正是进入了这里，他有些忐忑，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事实上诡异感正弥漫着这紧闭的空间。整个屋子仿佛没有活人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您在里面吗？”抵达厨房门口时，阿文轻声呼喊，“我在找您，屋子里太安静了，我想您应该……”

应该在忙什么……

阿文没来得及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门外响起一道门铃声，叮咚叮咚得响，给这片寂静的空间又增添了怪异。

门外的客人富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敲门，阿文并没有听见来人的呼吸声，屋外好像下起了雨，又好像没有，或许是风。

风刮得门哗哗作响，明明没有下雨，却仿若掀起烈风。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后，阿文总算鼓起勇气道：“玛丽小姐现在不在。”

门外的风微微一震，陌生人停下了闷重的敲门声，旋即，一道略带些稚嫩的声音响起：“劳烦您知会一声，我需要见到她。”

这声音出乎意料地年轻，与敲击门板的力道不同，阿文本以为来人是个粗壮的汉子，却没想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阿文的口气软下去，心想这或许是某个流亡来的孩子，就和当初他自己那样，为了躲避饥荒或是战乱，他心下有些柔软，声音也渐渐温和起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也找不到她。”

门外的孩子沉默片刻，接着又道：“……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替我开开门吗？或许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文并没有鲁莽开门，他尚且持有保留意见，尽管他内心里怜悯这个新来的流民，但是他无法代替玛丽做出收留的决定。

于是他轻声建议：“可怜的孩子，屋子的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你要寻找收留地，请向东走，沿着那条蜿蜒小路向前走到尽头，你会看见一间破屋，尽管已经腐朽不堪，可是里面充满着暖和的稻草和热情的孩子，他们与你一样远道而来，暂居此地，安心住下来，与他们交谈清楚，他们会收留你的。”

阿文等待片刻，并未等到回应，他疑心那孩子已经离开，尽管他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玛丽小姐依旧不见踪影，阿文犹豫片刻终于撞开了厨房的门，看见成堆的猪肉摊在案板上。左侧有不少刀具，尺寸各异，或许是制作各色美味的通病，厨房总是血腥不堪。一条大约是大腿上的肉被剥开了皮，用铁钩挂在半空中，或许在不久后它也会变成一道美味的肉干。

阿文嗅到肉制品浓厚的香味，厨房里满是煮熟了的肉类香气，即便连内脏也整齐得摆放在吊钩上。

“玛丽小姐？”

阿文轻声呼喊。

没人回应。

寂静的厨房很是空旷，大小规模甚至比村庄中某些人家的屋子还要宽敞。阿文不敢继续前进，越往厨房里走，越能闻到浓厚的血腥味，红色的灯光并不能完全照亮深处的面容，反而使得本就模糊不清的前路愈发诡异。

阿文终究没有继续往前。他并不知道厨房的尽头有什么，或许是冷藏室，或许是另一扇房间的门，总之一切探索结束于厨房外玛丽小姐陡然响起的呼唤：“阿文，蜂蜜水好了，你现在……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