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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4只有暗香伴幽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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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刚靠近,殷雪泥便闻到了一股记忆中熟悉的气味。

这气味一涌入他口鼻,他便抚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

片刻后,他露在衣裳外的皮肤上像是泼墨晕染开一般,开出一朵朵墨色的花,是黑色曼陀罗——那“花”底下仿佛有什么虫子在游走,令他浑身皮肉像在被沸鼎烹煮着,疼痛和瘙痒无比,恨不能直接挖肉剥皮。

不消片刻,他整个人的皮肤竟被黑色覆满。

于此同时,他的意识倏然消散。

就像一具战栗的空壳。

那影子靠在他面前的榆木桌上,旁观着他的挣扎,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正自在地抛着一张骨牌,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这‘黑色曼陀罗’的滋味如何?”

“再好的解药也只能顶半年。你啊,每次到时间了都要差我给你送药。”

随后,来人手一扬,那骨牌在半空化为一粒药丸。

他靠过来,卡住他的下颌,令他仰靠在椅子上,长长的黑发顺着椅背滑下去,几乎挨着地面,像是一道流畅的瀑布。

“还是这般美丽呢。”

这人动作轻怜地抚过他的长发,将药丸在他唇边晃了晃,道:“总算回到惘川了?吃了这药,又可以顶半年咯。”

“若是现在不给你解药,你会怎么样呢?”

殷雪泥阖眼,睫毛颤动,像木偶一般。他的右手先前拢在袖中,手中夹着一把小刀,刀柄雕丽,刀刃锋利如蝉翼。

这刀径直落到地上。

来人撇撇嘴:“这种糊弄稚童的小把戏,也就现在的你会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简直是自讨苦吃嘛。”

他站在他身后,勾住他的下颌,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抚摸到额头,这才将药丸塞进他口中,又说:“暗杀了我,可没人给你送药了,那个满脑子用鼎蒸小孩的祭司可不会管你。”

“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哟~”

他哼着曲儿,就着站在他身后的姿势,弯腰,在殷雪泥额上留下一个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门被人推开,一道高亢如破锣的声音响起:“哎呦喂,新来的少爷啊,你屋里的那女的,跟点了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炸——诶,你们这是?”

赫然是先前那仆役小五的声音,正在数落晴儿。

他话还未说完,来人并指一勾,小五的身体便瞬间腾挪到了他跟前,吸入了他袖中挥出的气味。

小五瞬间鼓着双眼,张着嘴巴,无声痉挛了下,很快便如一团棉花般倒下去,再未发出一丝声响。

“你看,我又帮你杀人了。”

这人拎起小五的尸体,跃至窗前。

“回见,公主殿下~”

下一刻,屋内的灯又亮了,这人已倏忽不见。

殷雪泥缓缓睁眼。他头疼欲裂,总觉得方才好似发生过什么,但又记不起来,嗅了嗅,周廓一切如常。

错觉罢,他想。

屋里点了苏合香。他喜欢燃香,但有时熏香很容易令他昏昏欲睡,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梦。因此,他只当方才那短暂的空白是因这苏合香而走神了的缘故。

歇了好一会儿,他身体逐渐缓过来了。

片刻后,晴儿进来了,问他:“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厮进来了吗?我看他当时往这边跑来着。”

殷雪泥知道她说的是小五,摇摇头:“可能往后门去了吧。”

晴儿哦了声,过来替他收拾床铺,抬头看了他几眼,小心翼翼道:“少爷,我打听到了,那个谢孤的曾用名里确实有云鸿。”

“你先前说,你有东西落在他那儿了。少爷,难道他当年偷了你的东西?”

她见殷雪泥不说话,又道:“少爷,我知道你人好,你不像许多人一样记仇,可他到底烧了你的宅子。这么几年没见,人心别说隔着肚皮,那是隔着山海。他当年不过十五六岁,杀人放火,样样都来,如今只怕就……你本就体弱,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殷雪泥摇摇头,又点点头。

晴儿服侍他洗漱更衣,他今日暂不用去拜谒一干殷氏族人,径直在黄花梨木架子床上躺下。

他本该是有些认床的,但这会儿实在劳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场又一场的梦。

“恶心的逃生子,没爹的野种……不对,是逃生女。你其实是丫头吧?不如把裤子脱下来给咱们几个瞧瞧?哈哈哈哈哈……”

“哟,看他耳朵上是什么,他娘还给他戴栀子花呢。我看啊,到了秋天,咱们应该给他沾满头的苍耳才对。隔壁的春花滚了一头的苍耳,梳头都梳不开了,她妈直接把她剃成光头啦。”

随后,七八个半大小孩一起朝他扑过来,将他扑在草地上。

他记得,他们是往他衣裳上、头发上扔了很多苍耳,可梦中却是些老鼠、蛇、蟑螂、蜥蜴之类的东西。

他伏在地上,冷漠地望着那些人,黑蜥蜴似的眼珠令他们更恼火了。

“看,他的眼睛,真是个怪胎!”

“咱们烧死这个怪胎吧……”

瞬间,无数的火把朝他扔过来。

他被困在火海中心,浑身烟熏火烤,目睹自己被烧成了一个骷髅架。

接着,画面一变,是上元夜。

到处都是火树银花鱼龙舞。

他和母亲站在拥挤的人群间。母亲似乎被谁叫走了,也许是去买花或者买灯笼了。四周一直有人在喊他。

回头,是那对戴着面具的姐弟——和现实不同,每一回在梦里,他都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东西。

那两个半大小孩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姐和幼弟,殷晚玉与殷宸玉。

“阿雪,干嘛一个人在那边啊,过来一起玩儿呀……”

他们笑靥如花,一个拿着狐狸面具,一个拿着狸奴面具。两人朝孤身一人的他勾手,边说边往后退,撺掇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力。

“快过来嘛,一直一个人多无趣呀。”

“你可也是殷府的少爷。”

他在梦中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走。

繁华的人流变成了背景。

他追逐着他们,最后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稻场。

那两人忽然回头。如花的面具上张开了血盆大口。

“嘻嘻,不许到我家来,不许分走我爹。”

“你根本就不是我爹的儿子,你是你娘和那琴师的野种!整天装可怜的小瞎子,一肚子坏水的烂家伙!”

“贱种,坏胚子!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令人讨嫌的狐狸精!”

“你不是喜欢跑吗?跑呀——”

一个两人高的石磙被两人推着,从高处的斜坡上快速滚下来。他卯足全力往前跑,可身体却像被灌了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石磙压过来。

随后,那天幕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石磙,席卷过来,压过他单薄的身体,将他压成了一张肉饼。

俄而,天边无数秃鹫飞过来,开始啄食她瘫在地上的心脏、皮肉、骨血……

随后,戴着狸奴面具的小孩跑过来,扼住他残破的颈:“你真该死啊!谢孤是我的,你又来抢什么!喜欢抢人东西的狐狸精,没人要的野种!”

他空洞地看着自己没有一点完整皮肉的身体,用力去掰对方的手……

“……!”

他双手握在颈上,倏地坐起来,从噩梦中惊醒。

月光照着他苍白的锁骨,一耸一耸。他呼吸急促,抚着额头,额上薄汗涔涔。

“最近实在是,噩梦频仍啊……”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去点春凳上的酥油灯。

床边依稀坐了一个人,已经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那人伸手,敲无声息地移开了酥油灯。

这只手极为修长,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纯黑金属戒指,被月光照得锃亮。

殷雪泥摸了一会儿,没摸到酥油灯,以为晴儿将它挪到桌上去了,只好罢了。他费力地支膝坐起来,撑着下颌,瘦晰的手腕好似一截白玉,月光照着他的侧颜,清隽脱俗,一股娴静忧悒的美。

他的发丝被晚风吹动了一丝。

来人伸手,但指尖并未碰到他的长发,只虚虚地落在附近。

他后知后觉地嗅了嗅,凭着灵敏的感觉道:“谁?”

没人回答。

支摘窗没有关实,更多的风灌进来,他清晰地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起初是清幽细甜的,像是兰花香混合着胭脂的香气。

这香气令他有些着迷,深深吸了口。

但很快,他又闻到了一股龙涎香。

像是千回百转的记忆,丝丝缕缕,似有还无。

他伸手一薅,来人轻而易举避过。

他脱口而出:“云鸿?”

还是无人应他。

他便只好摸索着下床。双腿本就有疾,身体一歪,差点跌下来。来人下意识伸手,像是要去扶他,但终究又停在原地。

来人将酥油灯放回春凳上。

殷雪泥去扶什么的手触到了酥油灯,一愣。

灯光亮起的前一瞬,黑影一闪,如一道黑雾,迅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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