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泥感受到了他的紧绷,忍不住道:“身上还疼吗?”
云鸿的瞳孔有些失焦,彷佛在望着屋梁,但又没望着。
他摇摇头,对于疼痛之类的事早麻木了。
“是抓你的人到了,还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殷雪泥坐起来,又问。
云鸿这才掀眼皮看他:殷雪泥侧躺着,一头流丽的长发散下来,只穿着一袭洁白的高开叉浴衣,两条长腿宛如玉著,皎白纤瘦。
他这时还有些雌雄莫辩,蜷着,好似一副贞静的仕女图。
云鸿望着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了殷雪泥床上,摇摇头:“都不是。”
随后,他抬腿,沉声道:“我先下去。”
殷雪泥是和衣而睡的,他在云鸿下床的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手腕:“没关系,一起躺着睡吧?”
已经起身的少年回头望着他,微有些诧异。随后,他神色有些冷郁:“不准邀请其他的男人这样做,他们会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有男人敢碰你,我都把他们剐碎。”
云鸿阴沉地说。
殷雪泥当时对情/欲之事一无所知,他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看着他:“吃我?难道他们喜欢吃人肉?”
云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裸露的皎白肌肤上,尤其是那若隐若现的长腿时,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床上一推。
殷雪泥被撞得后脑勺一疼,跌在床上。
而后,少年竟然也倏地窜上来,覆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呀?”
殷雪泥一愣,下意识一推,却被云鸿别住手腕,手肘还碰到了对方受伤的肋下,令云鸿闷哼了声。
他顿时不敢动了。
云鸿一手别住他,另一手抓住他浴衣的一角,看起来像是要往上撩。
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是阴郁而恐吓的,气息也有些急促,旨在激起他的害怕,让他对人产生提防。
“永远不要让别的男人对你这样做。”
少年的神色紧绷,俊美的脸上微有冷汗。
殷雪泥被他压得很紧,动弹不得,只好跟着他的话点点头。
他们贴得那么紧,他甚至能感受到云鸿的心跳,其实他仍旧不明白即使这样会发生什么,再说他也是少年,他只感到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而且,他的脸和身体都倏然发烫,那是一种全新的完全无法控制的感受。
云鸿的手落在他膝骨上,往上滑,摩挲着,很冰冷,但又有一股奇怪的炽热。
并不只是害怕,还有一种奇异的坦然接纳的从容……他心底似乎并不拒绝云鸿的触碰,仿佛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想想若是其他人,那必然十分可憎。
他不明白这是为何。
哪怕和云鸿一直这样拥抱着下去,他也甘之如饴。
“怕了吗?”
云鸿垂首望着他,弓起了膝盖:“要是有男人敢对你这样做,我会杀了他。”
他的气息吐呐在他唇边,眼眸如深渊。
“可是你现在……”
殷雪泥眨了眨眼睫,小心翼翼道。
“除了我。”
云鸿说着,松开他,在他身侧躺下来。
少年虚着眸,平复着汹涌的气息,他知道,自己手心出汗了,脖颈也突然变得很红。
为了纾解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感,他开始遥想先前的打斗。
那时候,他路过一条小巷时,有几个酒鬼正倒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指着他说:“看!这就是那小娼/货的新相好。那婊/子是个瞎子,肯定没什么生存能力,想来是靠接客过活。小婊/子配野狗,是不是很适合他们?”
周围的流浪汉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婊/子配狗”的声音络绎不绝。
云鸿面无表情过去,一脚踩在那人脸上:“再说一遍?!”
周围群起而攻之,但他们只是普通人,不像他三教九流的格斗和灵力都学了些。
在应付前面几个人的时候,一个沉默的像是看客的女子忽然一刀刺了过来,那是其中一个酒鬼的妻子,她刺中了猝不及防的他。
“不用担心,是两拨人打架,我去劝架,被波及到了。”
感到那股诡异终于平复后,他喃喃自语着,说给身旁的少年听,但随口扯了个谎。
殷雪泥完全不疑他,叹了口气:“这里天天有人打架。”
“虽然总是有很多令人不可思议之人,但你可别以为世上尽是那样的坏东西。”
像是怕云鸿对周身失望,他安慰他说。
殷雪泥也在床上平躺下来,白裳展开,像是蝴蝶。
云鸿的手触碰到了他的,将他的手指勾住,缓缓道:“我以前遇到一个人,他总说要把我的脸皮剥下来,将我的头盖骨也敲下来,他好做成人皮鼓夜夜枕着入睡。”
“呀,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殷雪泥吓了一跳,感到手心被他攥得很紧:“就是他一直追杀你么?”
云鸿摇摇头,又点点头:“也许有他的人。”
随后,他又说:“阿雪,如果有天我死了,就算尸体很难看,你也要把我埋在你最喜欢的栀子花下面。”
他阖眼,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说话的声音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成人。
“你听过一句话吗?‘死骨但埋栀子香’”。
身侧的少年便像那雨后的栀子花,洁白似雪,香气微幽,埋在那花下,他才能感到与他同在,灵魂才能解放。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殷雪泥摇摇头,与他十指相扣:“你才不会死,我和阿娘会一直守着你。”
“不,我不能拖累你们。”
云鸿阖眼,声音很低:“他们只想我死。”
“总有一天,外头的墙上会贴满我的通缉令。就算我侥幸逃走了,到时候,他们对你和你阿娘严刑拷打,你肯定受不住的。”
他松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死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
他侧身的时候,因为还是少年的缘故,身体显得薄削,无端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脆弱感。
殷雪泥看不见,可他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寥落,他想了想,单方面地摸索到他的肩,将手放在上面,揽住他。
和平时不一样,这一回,云鸿说了很多话。
几乎每一句都是关于死亡。
云鸿甚至构想了自己躺在棺材里安于死亡的模样。
“他们为什么抓你?”
殷雪泥之前没问,是怕云鸿不高兴,这回总算鼓足了勇气。
“生来的罪孽。”
“他们说我父亲是大坏蛋,所以他的儿子流着的也是坏血。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大概就死了吧。”
他吃了一惊,声调比平日高昂起来:“这太不公平了,你是你,他是他。你都没有见过他,怎么会跟他一样了?”
他不满地说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要是实在不行,我和阿娘还有你,我们三个人去黒渊吧,那里虽然苦一些,听说沙都是黑色的,但好歹不是惘川的地盘了。”
“不然,去白境也好。但听说去那里要渡海。”
云鸿摇摇头: “不,黒渊和白境的人也认识我,他们会杀我去获取赏格。只要我永远是我爹的儿子,事情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殷雪泥跪坐在床上,他感到云鸿的肩在发颤,顺着摸到了他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烫。
云鸿比他小一岁,在他眼底,他现在是他的弟弟了。
于是,他想都不想,忽然靠过去,像过去母亲对待他那般,在云鸿额上轻轻一触。
“神会保佑你的。”
他阖眼,双手合掌。
“我以后天天去寺庙给你祈祷,祈祷祂保佑你。”
感受到覆过来的阴影后,云鸿霍然睁眼,冷冽的双眸里泛起层层涟漪,许久才平息下去。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翻身,一把薅过殷雪泥单薄的身子,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像个成人一样,将他拥入怀中。
“别离开我。”
他说。
少年的气息喷薄在殷雪泥耳侧,他伏在他怀中,心跳紊乱,身体绷紧,但鬼使神差地没有避开。
两人便这样相拥躺着,直到殷雪泥逐渐松缓了身体。
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在心底说。
这一夜,他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已经空了。
只是,当时口口声声叫他不要离开他的少年,却总是先离开了。
…………
殷雪泥心底有些怅惘,不过,他的回忆很快被一声高亢的马嘶声惊醒了,原来车已行至了一条古道。
好好的春天竟刮来一阵西风,那匹五花马的两只马蹄腾空高扬,将车内轮椅上的他一颠,连人带椅颠到了谢孤那边,上半身直接栽到了对方膝上。
谢孤雕东西的手一顿,按在他背上,目光盯着帘外。
一只利箭如闪电一般飞过来时,谢孤空手截住了它。
“最近找茬的人似乎有点多。”
他漠然道,身体探出,脚一勾,将殷雪泥的轮椅护在身后。
“小心,别下车。”
他交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