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泥心道,这人可能是个神棍,他猜测着晴儿要回来了,便礼貌地向灌木丛后的人告别,对方却再度薅住他的肩:“不,你不能走,你须得跟我走。”
他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何要跟你走?”
这人仿佛也在思考,喃喃道:“我现在护不住你,但一定不能让他们先找到你。”
随后,他又问:“有其他的人找过你吗?”
他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那人“咦”了声,又说:“那看来现状还不错嘛,还没到一起争食唐僧肉的时候。”说完,他从灌木丛中扔出来两样东西。
“你先拿着,以后备用。一个是信物,一个是毒药。哪天要是有人要害你,你凭信物随时召唤我出来。至于毒药,是作防御用,撒出去就行,分量不多,省着点用。”
这人仔细交待他。
“信物,怎么召唤,念咒语么?”
有人与他缘悭一面便要保护他,这实在奇怪。
“我是顺风耳,你拿这东西吹吹,我就能听到。”
殷雪泥“嗯”了声,将那两包东西摸在手里。信物也就小拇指那么大,确实像可以吹的迷你笛子。
“你是谁?为何要护着我?”
他满腹狐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话。
“看着顺眼,对美人有好感是天经地义~”
对方开始吊儿郎当起来。
“你说的神澜,是那位帝子吗?”
他撇过对方不太正经的话,又问。
“呃,是一个与你很相像的人啦。”
殷雪泥:“……”
这不是废话。
对方在灌木丛的后头,能清晰地看到他,见他一脸迷茫,补充道:“你暂时别问太多,一般知道得太多很容易丢命的。我只能告诉你,他是我的任务对象,一个很喜欢老男人的炸毛小白痴~”
这声音逐渐轻佻,随即又“嘶”了声,大概是扯到了伤口。
好吧,还是个喜欢扯淡的爱屋及乌的神/棍。
这时,晴儿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便将那两样物事都塞进怀中。转身的瞬间,这人用极轻的声音说:“记得晚上送点食物过来哟,最好要大鸡腿,多搞点肉。对了,顺便带点酒来,花雕就行。”
……藏洞里疗伤还要大酒大肉。
末了,这人又丢出一句:“我知道你这种小美人是会替我保守秘密的,说了小/鸡/鸡会变没的哦~”
殷雪泥:“……”
他离去后,洞中那人从灌木丛中退回,他跌回石壁上,抚着胸口喘气。
这里光线晦暗,但隐约看出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大约二十五六岁,深栗色短碎发,蜜色皮肤,高鼻深目,一股异域风情,手臂上还戴着缀着黑色魔星兰饰物的臂环。
他靠在墙上笑了笑,抹了抹唇角的血:“上天果然待我不薄,今日我便找着人了!”
但很快,他又紧蹙眉头:“不,现在找到他反而是坏事,这小美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意味着神澜也更危险了。”
身旁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总部是要你杀/神澜,不是让你对他怜香惜玉的。你这好/色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是一只虎皮鹦鹉。
这人打了一巴掌鹦鹉:“你才好/色,你全家都好/色!”
他气哼哼地说完,又道:“那小炸毛救过我。要不是他,哥早被白泷鲤那老狐狸削成人棍了。”
虎皮鹦鹉好奇道:“他怎么救你的?”
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他,那老狐狸跟那女人在红罗帐中翻/云/覆/雨的时候,喊的是他的名字,然后他就哭了,打开炽光殿的后门,让我出去了。”
虎皮鹦鹉:“……”
片刻后,鹦鹉扑棱着翅膀,压低声音,尖声叫道:“你这个只会骗小孩的老王八,杀/千刀的死色/鬼,你还听壁角——”
他一把按住鹦鹉的嘴,朝不远处的猎场抬了抬下巴,摸了摸上面的淡淡胡茬:“别废话!眼下,朝颜杀与夕颜杀的人满惘川城抓我,谁知道我跑到这儿来了。这鸟地方倒是个算安全的去处。我躲这儿挺好的,晚上还能去遛马~”
末了,又摇摇头:“我真不想杀神澜,他就一思慕老男人的可怜小孩。”
“他怎么就那么喜欢白泷鲤那老狐狸呢,想不明白~”
他说着,手碰到了身上的伤口,一张俊脸顿时纠结起来:“他娘的,白泷鲤这老畜生眼可真毒,老子藏居安宫那么久都没人发现,去了一趟炽光殿就被他认出来了。”
居安宫是成姬的内殿。
“嘎嘎,成姬喜欢长得俊的年轻男人,她把你当面/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滚,别污蔑我的贞/操——”
这人又一巴掌下去,刚说完,手臂上的黑色魔星兰臂环便散出淡淡的光晕。
他立即端正地坐起来,诧异道:“门主?”
里头却是东风破的声音:“踏莎行,门主传令你,侍神者之事先搁置,速速全力抓捕谢孤,要活的。这人与我艳阳窟的生死存亡有关,不可贻误!”
“抓谢孤?”
一看东风破代天仙子传令,被称为踏莎行的人撇了撇嘴。
“正是。”
东风破一改在天仙子面前恭顺的表情,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几乎可以称得上阴鸷。
“好吧。”
踏莎行眉头虬结起来。
他眼看着手臂上的光晕消失,耸耸肩:“这小子跟门主的小情人似的,还是这么喜欢耍威风。”
他扶着额头,靠回石壁上:“抓谢宗旻的儿子?谢孤到底什么运气,他在冥槛被折腾了那么久,怎么天老大也要抓他?”
“老实说,小爷我有点于心不忍啊~”
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小泥鳅,你觉得天老大要干什么?”
被称为“小泥鳅”的虎皮鹦鹉踩在他胸前,翻了个白眼道:“霍囿,我觉得你现在浑身佛光普照,你不应该去艳阳窟,你应该去寺庙。”
“滚,别叫我那个破名字。”踏莎行再次对虎皮鹦鹉施加暴力,嘴皮子动了动,“朋友多了路好走嘛,到处树敌干什么!”
小泥鳅被他掐住:“嘎嘎,你个口是心非的死色/鬼,你去成姬的地方当卧底,不就是打听你旧情人的消息么?他都是惘川第一祭司了,跟你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了,你还执着什么?我知道你被甩了面子上过不去,但男人不就是被甩着被甩着才成长起来,坐拥万千后宫嘛。”
“我杀了你。”
踏莎行面无表情说。
“哎呀——好好,说回正事。有时候,仁慈会带来更大的恶果。还记得吗,殷相亭的女儿殷邈邈?那小姑娘非要跟着你私奔,你不忍心,就说先带她去游山玩水,等她玩腻了再把她送回去。可最后呢,殷绛桥因为那小姑娘跟你来往,直接把她赶出了门,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人家一个小姑娘,声誉没了,你又没娶她的打算,现在呢——直接进尼姑庵了。跟你这死色/鬼说多少次了,当断则断,少同情有的没的,不然害人害己!”
踏莎行听它说到自己的一箩筐旧事,瞬间不说话了。
“等等,那是什么?我天,一只比大象还大的豹子——啊啊啊啊啊啊,豹子跑下来了!!!诶?!那好像是谢孤。”
“完蛋了,霍囿,你你你你、你的猎物可能没了!!!”
虎皮鹦鹉飞在半空,望着猎场的方向,扇动翅膀说。
于此同时。
殷雪泥与晴儿一同往秋水院走,他一路神思不属。似乎连殷宸玉都不知道殷绛桥与谢孤的师徒关系。
他对殷父一直少有亲昵感,时常觉得陌生。不止是姜氏的死与殷父的冷漠脱不了干系,
他每回见殷绛桥时,都感觉浑身不自在,明明是父子,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概是在猎场的后门附近。不远处正围簇着一堆人,吵得很,为首的是连身子都在打晃的殷楼羽,一看就是五石散服多了。
“阿玉呢?”其中一个人问。
“他去溲园啦。”
“出恭去了?难怪~我就说那姓谢的怎会一个人在那坐着。唉,阿玉对他可真是上心,去哪儿都要带着,一不在就一直问东问西,人家媳妇管相公也没这么紧的。那面瘫除了一张脸,到底哪里好了?长得就像个白眼狼……”
“你懂个屁,什么叫‘除了一张脸’?”另一个人笑着说。
“男人长得好看有个屁用?!瞧他对那面瘫的态度,还以为面瘫是少爷他是丫鬟呢,跟被下降头了似的~哎呦,那边怎么回事,那豹子怎么——”
看来谢孤也在。
不过,这群人很快吵开来,似乎是有豹子从笼中窜出来了。
“那边小心!这豹子——我的天,它、它、它吃了怪药,像入魔一样的一下子膨胀了!快跑啊,这畜生一爪子把那屋顶掀翻啦!”
有人给了喊话的人一巴掌:“嚷什么,你胆子被耗子吃了?这里安全得很,它往那边去咯——哟,那是谁?嘻嘻,有新猎物入场了~”
最后一个人的声音分明是殷楼羽。
一声震破山林的长吼几乎是刮着殷雪泥的耳廓震过来,风声如刀,他听见了豹子腾空扑来的声音。
推着他的晴儿惊叫了声。
巨型豹子从猎场内的笼内钻出后,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到处寻找猎物。那群公子哥儿隔得比较远,都在安全的高地,只有他和谢孤二人在后山栅栏外的平地上。
殷楼羽打了个响指,那几个人直接朝这边拉动弓箭。
豹子的嘶吼声近在耳侧,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本能将试图挡在他面前的晴儿推开。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有人一脚踹向他的轮椅,一把揽过他的腰往旁一推,那豹子扑他扑了空,直接将来人按住,大口一张,迎上了一把尖锐的刀。
晴儿匆忙去扶他,就听谢孤的声音响起:“快走!”
那豹子一爪下去,撞上了谢孤的刀,再一爪下去,几乎将他的外裳撕烂。这豹子不知吃了什么猛药,身形竟有寻常豹子的好几个大,堪称一尊巨鲸。
光是压下来的重量便极其骇人。
但很快,它的眼睛便被身下的人捅成了一个血窟窿。
巨豹的体格与动作虽很骇人,谢孤却迅疾占了上锋。
他身形腾、挪、闪、移,直接藏身豹腹,手中的刀探进,划下一道一人长的口子,再翻搅,直接令它剖腹破肚,血流如注。
那豹子当场气绝。
远远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啧”了声,显然是遗憾没看到豹子吃人的画面。
血腥味迎着山风落入殷雪泥鼻间,他刚想松口气,灵敏的耳神经在这刻达到极限,大喊:“小心箭!”
——从先前的高头大马群里飞出一支箭,直直射向谢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