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责脱口而出,等江迟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搁以前奚瑶的脾气,待会儿就该大吼大叫,发疯撒泼,再把炕上的被子枕头都丢到他身上,骂她占便宜,轻薄妇女,还要闹到村里人尽人皆知。
隐隐的,江迟后悔了。
“我不——”
“春喜呢?”奚瑶问他。
江迟怔了片刻,“春喜跟夏桃在王婶子家,王婶子——”
他急急住口。
奚瑶跟王婶子不对付,尤其喜欢跟王婶子对着干,满世界招摇,说王婶子阻碍他们夫妻和谐,是搅浑水的粪勺子。
话十分难听,要不是王婶子大度,哪里会帮他照看孩子。
“我急着过来瞧你,就把孩子放到王婶子家了。”
“那还好,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跑过来了,没把孩子单独留下就好。”
江迟:?
真关心?还是说反话?
“奚瑶,王婶子好心,你别闹,成吗?”江迟话音刚落,奚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重,眼泪都出来了。
“嗓子不舒服?喝水吗?”他皱眉问她。
手捏着嗓子,奚瑶点头。
喝了一整碗水,感觉嗓子舒服多了,奚瑶又道:“能麻烦你叫张大夫进来一趟吗?”
麻烦?
奚瑶跟他说麻烦?
江迟眼神怪异,但还是把张大夫叫进来了,一块儿进来的,还有吃完早饭,准备上工的张嫂子。
看到江迟,张嫂子眉头一拧就道:“江迟,你跑哪儿去了,你媳妇刚才差点儿——”
张大夫赶紧解释:“孩子哭闹,江迟就回去了。”
张嫂子一噎。
“那也不能留你媳妇一个人在这儿,她还病着呢。”
张大夫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把媳妇推出去。
他返回来,给奚瑶检查双腿。
谨慎起见,张大夫只捏了捏脚腕跟小腿,边揉捏边观察奚瑶的脸色:“有感觉了吗?”
“有一点儿,但还不能动。”
张大夫点点头,“慢慢来,会恢复的,但最近一定不能再冻着了。”
这话张大夫是对着江迟说的。
江迟沉默,没有应答。
“可以回家吗?”奚瑶主动问道。
“当然不能,你怎么回去?今天天这么冷。”张大夫第一个不同意。
“孩子还在王婶子家里,耽误人家上工的时间,不合适。”
“就你现在这体格,你还想照看孩子?”张大夫惊叫,又看向江迟。
奚瑶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好,经常大吵大闹,把江迟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
奚瑶说要照顾俩孩子,还坚持要回家,张大夫眼睛要掉下来了。
“可以吗?”奚瑶又道。
“这——”
“我去我叔家里借牛车,把她拉回去。”江迟开口道。
张大夫左右为难,不过人家小两口都决定了,他也不好阻拦,勉强答应了。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感觉刺痛,必须赶紧回来,你不想两条腿坏死吧。”
说得严重了些,主要是想叫江迟跟奚瑶紧张起来,别当儿戏。
“我明白了,我会看着她的。”江迟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发现奚瑶在看他,看得聚精会神,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被发现了,奚瑶挑了挑眉,不愧是侦察兵出身,很敏锐。
张大夫既已松口,江迟立马动身前往村长家里,借来牛车,把奚瑶拉回去。
张大夫不让奚瑶自己走路,江迟便把人裹好了,像抱着春喜跟夏桃一样,托着屁股下面的位置,竖着抱起来。
他没跟成年女性这么近地接触过,发现这么抱着不方便,他直皱眉头。
奚瑶也难受,上半身没着没落的,要不就直挺挺地杵着,要不就趴在江迟肩膀上,磕得胃痛。
布巾里头,奚瑶嘟囔道:“你把我当小孩儿啊,不能横过来吗?好难受。”
听这话的语气,倒真像是小孩撒娇。
江迟顿了几秒,左手轻微使力,就把竖抱变成公主抱。
奚瑶“哎呀”一声,整个人就落入江迟的怀抱里,原身身材丰腴,加上厚厚的被子,得一百多斤,江迟不仅抱得稳当,走起路来也健步如飞,大刀阔斧,跟没她这个人似的。
安全感爆棚。
奚瑶抿着嘴,笑了一下。
没想到,她竟笑出了声,虽然只有一下。她眨巴着眼睛,风这么大,他又在跟张大夫夫妻讲话,应该没听见吧。
“张大哥,张嫂子,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张嫂子热情,非让张大夫帮一把,张大夫自告奋勇,走到牛车前边,拉起车绊子,“嘿呦”一声,车绊子被牵动,他人也出去了,牛车一动不动。
一时,场面十分尴尬。
张大夫搓搓手,“江迟,你看看轱辘下边是不是垫着石子了,拉不动。”
江迟把奚瑶放好,弯腰瞅了一眼,他沉默抬头。
“张大哥,给我吧。”
把车绊子交到江迟手中,张大夫不信邪地弯腰检查,把还没有大拇指甲盖大的石头踢走,他正要开口,牛车动了。
张大夫:!!
“张大夫,你回吧。”
拉着牛车跟人,江迟还回头冲他招手,轻轻松松。
张大夫:……
“这小子,一把子牛力气,难怪每次干活,村长都派他去做最重的。”
嘀咕两声,挨不住冻,张大夫回屋了。
回家的路上,赶上村民出门上工的时间,道上不少人。
看江迟拉着车,他们过来问,也没注意牛车上还有一个人。
“江迟,你拉车这是上哪儿去?村长给你派活了?”
“你媳妇怎么样了?我怎么听说她腿不能动了,不会像隔壁村那谁一样,瘫在床上,得人伺候了吧。”
“要我说,就是报应,谁让她打孩子,还想害命的!”
“都说够了吗?”江迟停下脚步,面色阴沉地说。
“江迟,我们这是在替你担心,你发什么火?她奚瑶就是——”
“你亲眼看见了?”
那人瞬间哑火,旁边立马就有村民接上:“我没看见,别人看见了,要不你说,这大冷天的,她怎么就把孩子带到冰河上了,孩子掉窟窿里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在?”
看江迟不说话,那人步步紧逼:“江迟,别轴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村里的姑娘媳妇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比她强百倍,千倍,赶紧离了,给春喜跟夏桃再找一个后妈。”
“春婶,你有个闺女吧。”
春婶立马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离了,你总得负责给我介绍吧,你闺女——”
“江迟,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家这条件,还想娶我女儿,你下辈子吧!”
春婶也不掺和了,跑得飞快。
其他婶子也别开视线,不想自家闺女跳进火坑。
“江迟,你家俩孩子,要找,你也得找个跟你差不多的。”大家伙说。
“二虎叔,你闺女也不错。”江迟夸赞一声。
“你小子混蛋!哼!”二虎叔也跑了。
奚瑶全程听着,一声没吱,听到江迟的那番话,她没忍住,又笑出声,围在江迟周围的村民们不分男女,都僵住了。
“江迟,你车上,有人?”
“我媳妇。”
问他的村民当场脚底打滑。
江迟还好,江迟的媳妇是真的不好惹,江迟可是从军队里出来的,都能被奚瑶挠得一脸红印子,头还打出好几个包。
前段日子谁家媳妇看江迟又要上工,又要做家务洗衣裳被子,好心帮了一把,奚瑶上门去骂,那媳妇气得哭了好几天,还耽误上工挣工分。
再往前,有大小伙子溜进江迟家院子里,被奚瑶一棍子打出来,差点儿把腿敲断。
一桩桩一件件,就摆在眼前。
村里流传着一句话,惹谁都别热奚瑶,也不知道一个城里姑娘,怎么就这么泼辣。
“江迟,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我上工了。”
“我也什么都没说,江迟,你跟你媳妇好好过,我走了。”
他们来得快,跑得更快。
江迟看着,忽然笑了,他回头望了一眼牛车上,奚瑶正窝着不动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重新背起车绊子,往家走去。
躺在车上的奚瑶明显发现,车子颠簸的频率都变了,就好像——
拉车的人脚步变轻快了。
怼了人就高兴了?
还挺好哄的。
奚瑶正暗暗想着,车子停下,她又被抱起来,还是公主抱。
他两手托着她,不好开门帘,她刚想说她来开,手还没来得及从被子里伸出来,就听见江迟道:“别乱动。”
奚瑶:?
紧跟着,她被竖了起来,支撑她身体的只有搂在她腰间那一只手。
这臂力,安全感爆炸。
她被放到炕上,屁股刚刚落上去,就被冰凉的触感激得弹起来。
她头上还蒙着厚厚的挡风布巾,什么都看不到。
意外给了江迟一个头槌。
“哎呦”声从奚瑶口中溢出。
她额头好像砸到江迟鼻子,好疼。
“没事吧。”缓过来了,奚瑶问他。
“我去烧炕。”
留下句话,江迟跑了,速度很快。
奚瑶扯下布巾,屋里空落落的,眼前就只有她嘴里哈出来的白气。
她抖了抖,真冷啊。
她缩成一个球,适应一阵儿,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跟这个年代的许多农户人家一样,除了她屁股底下的这张炕,就是一张桌子四把凳子,还都掉了漆,看不出是什么木材。
哦,对了,再加上桌子上的两个搪瓷缸,上面印着鲜红色的大大的花跟“囍”字,扎眼得很。
真的是家徒四壁。
打量一圈,奚瑶收回视线。
原身使劲儿的作,使劲儿的闹,估计也有嫌家里穷的因素。
没过多久,炕有了温度,热乎气蒸腾着,奚瑶把脚塞进褥子跟炕中间。
江迟进来,他好像洗了把脸,前额的头发借起冰碴子。
“谈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