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逃亡游戏，这个世界的神制定了特殊的规矩，奔跑下去，一刻不能停息的奔跑下去，稍作喘息就有可能会被身后的怪物一口吞进嘴里。

段觅白和所有人一样，不断的向前跑着，汗水从头上滚落，打在干涸而又苍白的嘴唇上。他的脑子快要炸开了，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他的身体，耳边传来的除了活人的喘息声、哭泣声、谩骂声，段觅白似乎还能听见怪异的低语，在劝他停下步子来歇一歇，只要停下就能够彻底解脱了，不用陪根本不存在的怪人去玩这个奇怪的游戏了。

“啊！”原本跑在最前面的男人不慎被什么绊了一跤，跌倒在一片污水中，仅几秒钟污水沾满了他的衣裤。他慌张的想要爬起，不曾想水底太滑，双手没用上力，整个人就躺在污水中。他不想放弃，摸索着试图再次爬起，结果只是溅起的水花染了半个头发，活脱脱像个狼狈的乞丐。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或许是怪这个水坑，或许是怪自己这双腿，关键时刻掉链子。本能的用双手支撑身体，现在也只能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无尽黑暗，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他不想死，要是死了，到不了那个终点，他就实现不了荣华富贵的愿望了，还白白搭上一条命，哪有这么亏本的买卖。

“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吧！”他选择先服软，跟身边路过的奔跑者挨个求救，但是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更有人嫌他碍事，踢了这家伙的脸一脚。

只有段觅白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在犹豫要不要帮助那个可怜的倒霉蛋。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的裤腿就被抓住了，那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伸出手在脸上擦了擦，把那上面沾了的泥土擦得稍微干净了些，好方便对方去握住自己的手。

“求求你了，我的腿好痛，真是要命了，站不起来一点。”那男人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的懊恼，嘴上一直在说着催促的话语，仿佛自己摔倒了被好心人扶起来这件事本身就是如此理所当然，“快点握住我的手，不然我们都得完蛋在这。我手都举酸了，我还不想死呢，别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

段觅白不喜欢他的说话态度，再加上游戏开始前的规则也提醒过了，这是个人战，除了你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敌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淘汰出局。

“嘁，小鬼真麻烦。”那男人明显是等急了，他不指望这小子会拉自己起来了。趁对方还没跑走，上手直接拽住这小子的裤腿，用力把他往下拽。这家伙下了死劲，生怕段觅白跑了。

说来也怪，这泥坑看上去也不大，这泥烂泥简直像是要吃人，把男人的力气全都吞干净了。除非借助另一个倒霉鬼，不然自己必死无疑。

“谢谢你小子，等我拿了钱回去给你们学校送锦旗啊。”男人顺顺利利地站了起来，末了还不忘对着摔在泥坑的小子补上这么一脚，生怕他也有样学样拽着自己的裤腿再爬起来。这样又少一个竞争对手，多好。

路过的人冷冷瞥了一眼段觅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向前走了。伴随着的还有一些知情者的嘲笑声，嘲笑段觅白的愚蠢，这时候了居然还做好人好事。

段觅白趴在泥坑里，他的力气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抽干了，勉强能够转动脑袋。他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雾了，制造出来的城市在这雾里若隐若现，仿佛浸泡在软绵绵的梦境当中。雾越来越近了，它还带来人们刺耳而又痛苦的尖叫声，段觅白也能看到那群濒死的人们脸上绝望的表情，一双接着一双的手，拖拽着段觅白的裤腿，试图将他拽进迷雾深处。

死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地方，还真是令人不爽。

如果真的只能凭借外力才能从这水坑中爬起来，那么从自身舍弃掉一部分，成为所谓的“外力”又何尝不可呢？

段觅白看着眼前的石头，张大了嘴巴，死死咬住。牙齿被石头硌得直作响，还没咬几分钟，这血水就从嘴里流了出来。他不敢松口，即便身后无尽的黑暗伸出了他的触手，这清晰而又刺骨的疼痛，这来自身上流淌的血液，只是证明给段觅白自己，他还活着，他现在还是个人。

这场拔河游戏，胜者自然是段觅白。他歪七扭八地从泥坑里站了起来的，往地上“呸”了这么一口，吐出来几块被硬石头崩掉的牙齿，再啐了几口唾沫，把血水吐了出来。

身上穿的衣服由于摔了一跤，显得有些破烂。他摸遍了全身，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区域，直接用力这么一扯，擦了擦脸，起码保证这张脸还算干净。

向前跑，向前跑，他的潜意识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到达终点，然后给刚刚那个混蛋一拳。

越往前走，越是杂草丛生。肆意增长的荆棘和藤蔓阻止着玩家前进，但是所有人又退伍可退，身后可是跟着会吃人的怪物，这点小痛不足挂齿。

脚下的道路越发崎岖，每走一步仿佛踩在刀尖上，段觅白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他的脚踝被荆棘划破，鲜血直流，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一扇半开半闭的门出现在眼前，直到他的脚碰触到冰冷的石阶。这缝隙不大不小，刚好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段觅白应该是最末尾的玩家了，一路上，除了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的惨叫声，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沿着石阶一路向下，仿佛通向地狱的深处。

这时，段觅白从黑暗中看到了一张脸。那人分不清是男还是女，裹着厚厚的黑色长袍，干枯的手上握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台，凭借着蜡烛光，段觅白才算看得清对方的脸。

那张脸眼神空洞，嘴唇苍白。对方见段觅白来了，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嘴坏牙。他颤抖着对段觅白伸出了手，毫不避讳地展露出了另一只手上的匕首，这姿势就是在明目张胆地邀请段觅白走向死亡。

段觅白微微皱了皱眉，他在这家伙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怪异感。想要逃跑应该是没有机会了，这房间怪得很，好像有呼吸一般，这墙壁在微微的颤动，从四周向内推进，逼得段觅白不得不向前了好几步。

“如果你赢了，你想要什么呢？”那人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他的双眸死死盯着段觅白，似乎要把这个人看透一般，“要是了却了愿望后就死去，可一点也没劲。”

这莫名其妙的人，分不清是玩家还是怪物，一个劲地自说自话，打着哑谜。话里话外的内容，隐隐约约指代段觅白失败的前半生。

段觅白活在恨里面，可是偏偏唯一的牵连，还是那些欺凌者、施暴者种下的因。而他们结下的恶果，段觅白想要亲手喂给他们，当这一切结束之际，这世界又会变得无聊透顶，没有一处角落能够容下沾满鲜血，一无所谓的段觅白，到那时，他也会在冷冰冰的监狱里亲自了解了自己，活在没意思的世上，不如趁早去投个胎。

但这也荒唐得可笑，既然结果都是死，那刚刚为何又不愿意死在那帮怪物嘴里。

神微微眯起眼睛，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只觉得过分有趣。这孩子根是“恶”的，还过分得纯粹。

“我送你个小礼物吧。”话毕，空中血光崩现，洒落下大片的血花。一中年汉子凭空出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巨大的窟窿竟然洞穿了他的肚子，漫天的血雨似点点繁星自空中散落下来。

段觅白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他本该害怕的，可是双腿移不动步子，眼睛的目光移不到别处，就这么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艺术杰作，落下的血滴弄脏了段觅白的脸。

神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贴心的弯下腰，替段觅白擦拭干净脸上的污秽，又撑死一把伞站在段觅白身边，温和嘱托道：“不要让这不干净的东西脏了自己的身子。”

段觅白回过神，乖乖点了点头。那男人很重，落在地上的声音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彻底死透了，但是眼底是肉眼可见的惊慌，他看着段觅白，仿佛在质问对方，为什么刚刚没有死在那个泥坑里。

“你……你杀了他？你不怕被抓吗？”段觅白的声音有些结巴，他是既害怕又兴奋，更多的是疑惑。

神笑了，他想这小子还有这么单纯可爱的一面呢。他脱去黑色的衣袍，说来也怪，原本像枯木的手恢复了红润，整张脸也变得鲜活又年轻。这双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段觅白的脑袋：“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名为‘警察’的生物，所以我没有创造他们，换句话说，我是这里的‘神’，没有人能够违背我。”

段觅白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成为“神”的那股子兴奋劲，当年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无趣。怪不得初遇那家伙时，一副病恹恹的老头模样，原来是永生的时间太长了，变成那副模样万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明天了呢。欺人自欺，自欺欺人，愚弄那些玩家久了，反倒把真正的自己蒙骗了。

奔跑之际，段觅白感觉牙齿在隐隐作痛，成为神之后，身体得到了新生，可是那时候强烈的恐惧感，刻在了骨子里，以至于剧烈运动时，这牙齿就犯老毛病。

还记得“神”消失后，这个世界清零为空白的初始模样，又在“神”的桂冠降临于段觅白头上时，这世界几乎是眨眼间，就变了模样。那些跟着上一任“神”的怪物，段觅白嫌弃聒噪，最后只留下了一头狼一头羊，其余的都消散在了这个世界历史的长河之中，段觅白要创造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

第一批玩家，便是那群霸凌者。后来又觉得不过瘾，想起许多冷眼旁观者，助长气焰者，失败教育者……凡是与那件事情有牵扯的，都来到了段觅白的游乐场。可笑的是，即便段觅白以真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全都像失忆了一样，纷纷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看似狼与羊，黑与白，善与恶。实际还是伪善与极恶，本就是同根生。段觅白活在这个世界，能够聆听到现实世界人们内心的心声，被霸凌者不能使用正义的武器进行反击，那些欺凌者的幕后背景过分强大，所以他们除了夜晚被梦魇折磨，就只能祈祷那帮混蛋下地狱了。

巧的是，段觅白可以。

这么多年来，段觅白有些乏味了。他开始装作普通的玩家，深入玩家内部，亲耳听一听他们口中的故事，与真相到底有多大的出入，可见他们有多么的虚伪。

时间一长，确实也够无聊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清零出现了，段觅白对他的感情十分奇怪。按理来说，能够进入这个世界的，都受被欺凌者内心强烈的控诉，身上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恶”。窥探对方的记忆，什么“恶”都没察觉到。与之相接触，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善，一种发自内心真正的善。

所以啊，他不希望这唯一的善，沾染上哪怕一滴“恶”。

“疼……跑不动了。”段觅白停了下来，声音夹带着委屈。

清零听到段觅白说疼，也立刻不跑，第一时间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段觅白感到愧疚，他刚刚不应该……不对，当初本不该让清零拥有那把匕首，也不该让清零杀了那头畜生。

时间被神停止，游戏暂停，就连风都静止。

游戏有些玩累了，段觅白的食指在清零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将他的记忆抽取出来，找到那段丑陋的片段，剪断，篡改，重新塞回去，一气呵成。

段觅白抱着昏迷的清零，向走廊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一点点段觅白成神之前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