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莫湖的夏天悠远而漫长。
每年盛夏到来时,贝卢斯科尼总会带着家人与其心爱的球员们在这里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而Eleonora也没花多长时间就爱上了这里。
她喜欢乘着那艘复古的Reva红木游艇在湖面上观赏两岸风光,那些古老的中世纪小镇、尖角高耸的哥特式教堂、层层叠叠的斜坡顶民居依山而起,错落有致。
船下净透如土耳其翡翠的碧绿湖水来源于阿尔卑斯山上积雪熔消的冰川,清新的空气里带着树木与花朵的鲜活气息,一切都是最让人愉快的模样。
而每每看到她脸上那抹惬意舒适的笑容,她身边的因扎吉总会调侃她,说她像只第一次飞出笼子的小鸟。
对此Eleonora不可否认,只是望着他露出一丝像雾气般若隐若现的恬静微笑,然后鞠起一捧湖水,孩子气的扬向他的脸。
因扎吉从不躲避,也从不生气。只是温柔的望着她微笑,然后伸出胳膊,将她圈进怀里,一边亲吻着她的鬓发一边笑着称她为“坏心眼儿的小水仙”。
而Eleonora则是因为他的吻而羞红了耳尖,有些局促的退出他的怀抱——尽管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行为,但是她仍未适应。
他们的关系竟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变得这样亲密。
也许因为是那束在盛夏时节绽放的白水仙,也许是因为自那天之后、每天清晨都会收到的橙粉色蜡菊花束,总而言之,Eleonora第一次在这个让她并不愉快的新环境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与慰藉。
她渐渐不再排斥与他接触,也逐渐和其他人产生交集,比如说在舞会上与她跳舞的皮尔洛、曾经送她回家的马尔蒂尼,以及那个在比赛上一眼就让她记住的内斯塔。
这些刚拿下荣耀的球员们是贝卢斯科尼的“心头宝”,于是他们也留在了科莫湖,住在他们主席的华丽“行宫”里、乘坐他们主席的豪华游艇出湖游玩。
因为他们的存在,Eleonora甚至有点儿享受这个假期了。
在没有派对、没有高尔夫球的闲适午后,他们几个人待在Eleonora的房间里,喝着从酒窖里偷摸出来的美酒闲聊。
几人围坐在房间角落的阿拉伯式座毯上,皮尔洛懒洋洋的靠在一堆刺绣抱枕里,晃悠着手里的酒瓶对身边的女孩儿说:“相信我,诺拉,你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对米兰印象不好的人……”
Eleonora哑然失笑。她枕在因扎吉的大腿上,一边用手里的玫瑰花去逗弄他的鼻尖,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所以你也有讨厌它的理由吗?”
“哦,那当然……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就被两个男人抢劫过……他们的枪口就顶在我的脑门儿上,然后……”
“然后他整个人都要吓尿了。”
一旁的内斯塔戏谑的应承着,而皮尔洛则是不满他的拆台,轻轻踹了他一脚,然后扭过头对Eleonora解释说:“虽然确实很吓人,但是没有到那种地步……我很配合他们、在交出身上的所有财物后,他们让我离开了……不过这个印象可真不太好、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米兰的治安会这么糟糕……”
“那你现在觉得它怎么样?”Eleonora问。
“好多了。”皮尔洛顺势在地毯上躺下,像是感慨般的说:“甚至有点爱上它……虽然和它的初见不甚愉快,但是总有一天会因为这里的人和事而爱上它。”
“……”
听到他的话,Eleonora垂眸,长长的睫毛在那双蔚蓝色的眼瞳上打下斑驳的光影,“是吗?那得遇到多么幸福人和事才能让人爱上这里……”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惆怅和黯然。
“总会有些人和事会让你感到幸福,前提是你得放下你的戒备,让别人靠近你。”
因扎吉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细腻的下颌,他眼睫低垂着看向女孩儿,目光轻和明亮,“就像我会感谢上帝将你带到我面前……因为你的出现让我觉得很快乐。”
心尖像是被蝴蝶的翅膀轻轻拂过,Eleonora楞楞的与男人对视,只觉得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简直像钩子一样勾人。
她有些心慌意乱的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生硬的转移话题道:“你们要来点儿冰淇淋吗?我要去楼下拿……”
“我和你一起去吧。”内斯塔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我想要加了覆盆子果酱和榛果碎的。”
“给我带一份香草味的就行!”
皮尔洛冲他们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悠悠道。
在Eleonora和内斯塔二人一起离开后,马尔蒂尼就忍不住皱着眉对身边的因扎吉说:“你应该知道她还没有成年吧?”
因扎吉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就兀自笑了起来,“所以我在努力守护这朵小水仙的成长。”
“等她长大、然后把她摘下来养在自家的花瓶里吗?”
对面的皮尔洛喝着酒,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你是个心怀不轨的‘花匠’,Filippo。”
因扎吉没有否认,只是缓声说:“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爱护她,至于选择,那是以后的事情……我没有那么心急,保罗。”
闻此,皮尔洛和马尔蒂尼对视一眼,在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白天的对话,晚上Eleonora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反复思考着现在得到的一切:她住的这栋豪宅、睡的这张大床、衣帽间里那些华美服装、每天吃着的珍馐美味等等。
所有东西都是世界上最顶级、最美好的存在。可是,它们都来自贝卢斯科尼,来自那个毁了她母亲一生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折磨着Eleonora的神经,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母亲、背叛了西西里、也背叛了那个曾经的自己;她应该为自己得到的一切感到厌恶、愤怒,然而她却像个第一次走进游乐场的孩童一样迷失其中了。
她应该讨厌米兰的……可是她确实如皮尔洛所说,渐渐爱上了这里。
窗外的月色皎洁,床头的橙粉色蜡菊花像是一小束燃烧的火焰。在自我厌弃的痛苦中,Eleonora盯着那束蜡菊疲惫的睡去,企图用一场美梦来逃避这一切。
马尔蒂尼是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的。自从进入假期后,他的睡眠反而变得很浅,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清醒。
他打开床头的灯,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或许是菲利波刚从夜店里回来。
马尔蒂尼这样想着,就打算关掉灯继续睡觉。然而忽然响起的门锁咔哒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汗毛耸立着转过身一看,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向自己走来。
——上帝啊!他可从来没听说过科莫湖也有闹鬼的时候!
马尔蒂尼啪的一下按亮灯光,然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房间里的人。
“莱?!”
女孩儿穿着一条粉色缎子的睡裙静静的站在他的床前,眼神空洞无神,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般。
马尔蒂尼被她吓坏了,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喊佣人,一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去睡觉,小莱……”
“下雨了。”
Eleonora机械性的回答着他,“下雨了。我做噩梦了。睡不着,papa。”
“……”
马尔蒂尼看了一眼窗帘缝隙里的明亮月光,迟钝的反应过来这个小家伙原来是在梦游。
年长的意大利男人松了口气,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床前的女孩儿,在思索片刻后,就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道:“过来吧。”
女孩儿顺从的爬上他的床,然后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他身边,缓缓闭上眼睛。
马尔蒂尼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的侧躺下来,小心的注视着女孩儿那精致姣好的侧脸,试探般的轻声问:“你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小家伙。”
“……雨水。”
睡梦中的Eleonora喃喃的回答着他,“……下了很大的雨,papa……妈妈不见了、妈妈不见了……为什么你不要我们……papa……”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出一朵暗色的花。
年长的意大利男人僵硬的愣在了原地。原本的玩笑、好奇情绪消失不见,只剩那些说不清的怜惜在心头翻涌。
他呆呆望着怀里的女孩儿,不自觉的抬起手,想要抹掉她脸上的泪痕,结果却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前停下。
在叹息中,那只手最终落在了女孩的发上。
“不会再有雨水了,Eleonora。”
马尔蒂尼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今天晚上天气很好,天上都是星星,不会再有雨水……好好睡吧,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不带一丝猥亵之意的轻吻落在女孩儿的眉心,将她眉宇之间的那丝愁郁熨平。
当墙上时钟的来到凌晨两点时,马尔蒂尼也忍不住沉沉的睡去。
这一夜,两个人都睡了不错的一觉。
盛夏的天光从来亮得早,当明亮的朝阳照进卧室时,也被绣着蓖麻草的白色亚麻窗帘过滤得柔和喑哑。
仿声鸟和杜鹃为了争夺窗外的玉兰树叫唤个不停。仿声鸟的叫声激烈刺耳,杜鹃的叫声又那样委婉哀怨,Eleonora很快就被它们吵醒。
尽管昨天前半夜做了噩梦,但是后半夜难得睡得很安稳。身下的大床非常舒适,被子也很温暖软和,Eleonora有些贪恋的不肯睁开眼睛,试图将脸埋进被窝里再睡一会儿。
鼻尖忽然撞到一个硬物,耳畔还有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Eleonora惊得立刻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瞳孔放大的呆望着眼前熟睡的男人,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的僵住了。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缓慢的转动着眼珠,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共眠。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Eleonora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一样心跳如雷。她小心翼翼起身,试图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让她尴尬得想要死去的地方,结果却被睡梦中的马尔蒂尼反射性的搂住了腰,重新倒在了大床上。
“唔……”
马尔蒂尼被身边的动静弄醒,眼皮刚一打开,目光就撞进那双幽怨的蓝眼睛里。
“早上好,小家伙。”
他装作坦然淡定的和怀里的女孩儿打着招呼,然后尴尬的挪开了环在她腰上的胳膊。
“我、昨天……”
经过刚才的那番动作,身上的丝质睡裙吊带已经从肩膀上滑落,它连带着衣领一起垂下,露出女孩儿胸前半抹青涩雪白的弧度。
Eleonora红着脸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嗫嚅着说:“对不起……我昨天晚上……”
“没关系。”
马尔蒂尼适时的起身,留给女孩儿一个安全舒适的距离,“我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莱。”
对方的话语缓解了Eleonora内心的不安,于是她咬着嘴唇对他道谢:“谢谢……请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好吗?”
马尔蒂尼一边走向浴室,一边耸肩道:“当然。这是你的隐私,我不会向别人吐露。”
在得到这个保证后,Eleonora稍稍安心了一些,然后就趁着对方进浴室的空隙,立刻“逃离”了这里。
时间才刚刚来到早上七点,整个别墅里只有零散的佣人和园丁,在趁着清晨不甚毒辣的阳光准备好一天的工作事宜。
而借着这个机会,Eleonora赤着脚穿过走廊,像只兔子一样“逃”回了自己房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正有人看着她。
内斯塔握着那只刚从后厨里顺来的三明治,眉头紧皱的看着女孩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疑惑的看向她刚才离开的房间,却发现那正是马尔蒂尼的住处。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钻了出来。内斯塔差点将手中那只用签名合影照换来的三明治捏成一堆碎渣。
他心烦意乱的将手里这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扔进垃圾桶,决心一定要找人好好聊聊了……
下午,Eleonora被带去参加米兰名流们的沙龙聚会,而他们剩下的几个男人则是去往镇上的酒吧打发时间。
得益于他们的名气,从他们走进酒吧开始,就不断有性感热辣的美女和他们搭讪。
对此,因扎吉不予拒绝也不予回应,只是笑着和她们闲聊。
而相比一心和酒保研究酒水的皮尔洛、性格谦逊的马尔蒂尼、以及自顾自吃吃喝喝的内斯塔,这个多情又俊美的男人很快就吸走了全部女士的注意力。
内斯塔瞟了一眼对面卡座里被女人围拥的因扎吉,就有些不爽的对身边的马尔蒂尼吐槽说:“这家伙昨天还说自己是‘护花使者’,今天就已经沦陷到别的花丛里去了……”
闻此,年长的男人就忍不住打趣说:“你是在给诺拉打抱不平吗?Sandro.”
听到女孩儿的名字,内斯塔显然变得不怎么自在,“我才没有……我只是看不惯而已……”
而马尔蒂尼则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在意她,我看得出来。”
“……”
这一次内斯塔没有否认,他陷入了沉默,然后倏地开口问:“那你呢?”
“我?”
马尔蒂尼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
“我看到了。”
内斯塔抬头看向他,“今天早上,我看到她从你房间里出来了。”
“……”
酒吧的环境纷扰而嘈杂,而马尔蒂尼难得的发起愁来。面对队友这双带着质问意味的眼睛,他不禁有些痛苦的摸了摸额头,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Sandro。”
“那应该是什么样?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年轻的队友在某些事上显然有着自己的坚持。
这下子可让马尔蒂尼为难了,回想起自己对Eleonora做出的承诺,他几乎忍不住在心里对着上帝哀嚎。
“我没办法向你详细解释,但我唯一可以向你保证的,就是我和她之间绝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马尔蒂尼十分无可奈何的说着,结果却换来内斯塔更加疑惑的眼神。
而比起他们的尴尬局面,Eleonora这边的一切可以说是愉快轻松。
建于1817年的德尔巴比亚内罗别墅里,一场来自法国芳登广场的珠宝沙龙正在这里展开。
身穿奶油白色长裙、打扮成古希腊众神模样的模特们,佩戴着各种各样的华丽珠宝在众人面前展示,而一个衣着高雅的法国女士正在用法语向在场的众多名流贵胄们介绍着她们身上的珠宝:“Il s'agit d'un ensemble de colliers sertis de saphirs inspirés du XVIIIe siècle……”(这是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项链,它的灵感来源于十八世纪……)”
听着她的解说,Eleonora便好奇的看向模特脖子上那条蓝宝石项链。
那是一颗枕型硕大蓝宝石,沉甸甸的坠在粗粗的钻石链身上,看起来不像装饰品,倒像是沉重的枷锁。
“你喜欢这个吗?”
坐在她身边的安德烈亚·阿涅利低声问。
闻此,Eleonora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的调侃说:“不……我想我的脖子大概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项链。”
看着女孩儿脸上的浅浅笑容,安德烈亚的眼睛里也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这群法国佬显然把我们当成一群只懂攀比炫耀的暴发户。”
一旁的皮埃尔·贝卢斯科尼嫌恶的看了场中那个高谈阔论的法国女人,“他们骨子里的这种高傲做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干净……太阳王路易十四可早就死了几百年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很快就引来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
在场的意大利本地名流们都心照不宣,只有那些说着英语的美国阔佬们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一样,大声讨论着该买哪件珠宝比较好。
作为“新加入者”的Eleonora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然后垂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明明都是暴发户,谁又能看不起谁呢。
珠宝沙拉结束后的聚会,人们坐在一起聊天说笑,内容无关于名流圈的一些绯闻八卦、婚姻生育。
“可怜的丹妮,自从她嫁给那个足球运动员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来自爱马仕家族的贵妇人雷娜·杜马斯正一脸惋惜的对大家讲述着最近发生的故事,“……她丈夫出轨了,每个月只肯给她1万欧元的抚养费。所以为了两个孩子,她不仅变卖了首饰和跑车,甚至还卖掉了在波托菲诺的度假别墅。”
“那她的父亲呢?她父亲可是干石油生意的。”
另一个贵妇人忧心忡忡的问着,仿佛是自己正在遭遇这些苦难。
“哦,亲爱的。当初是丹妮自己一定嫁给那个足球运动员的、她背叛了她的家族,现在想要认错可没那么容易了……”
……
Eleonora心不在焉的听着这些八卦,直到皮埃尔将一杯樱桃果汁递到了她面前。
“这个故事听起来怎么样?我亲爱的妹妹。”
皮埃尔在Eleonora身边的沙发上悠闲的坐下。他勾着嘴角,脸上是讳莫高深的笑容。
“有点无聊。”
Eleonora兴致缺缺的回答着。
“无聊吗?”男人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身边的女孩儿幽幽道:“我倒是觉得它对你或许有预警的作用。”
“……”
像是想到些一样,Eleonora抬头谨慎的望向皮埃尔。
“你最近和某些人走得很近,我的小莱……我倒是不介意你像芭芭拉那个蠢货一样、短暂的为他们着迷一下,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好你那颗聪明灵光的小脑袋,别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Eleonora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裙摆。
她垂眸不语,像是在发呆,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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