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早上九点钟,书房里传来了悠扬轻快的钢琴声。
金色的太阳透过米白色亚麻材质的窗帘打进室内,将整个书房照得明晃晃的,墙纸上绘着的镀银蔷薇仿佛是要活过来一般,红木的家具上也闪烁着如美酒一般的暗色光芒。
身着一条浅绿色长裙的Eleonora坐在钢琴前与波切利进行四手联弹。
两个月前才开始学习钢琴的她,对此显然并不熟练,然而她身边的盲眼男人却是个充满耐心的好老师。即使是弹错了,也会像对孩子一般任她自由发挥,然后自己笑着为她作配曲。
一首《爱之梦》被弹得七零八落,然而原本一直闷闷不乐的女孩儿却笑得开心极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散去后,Eleonora有些羞赧的看向身边的盲眼长者,轻声道:“我大概是您最糟糕的学生……”
“不,诺拉,”波切利垂眸微笑,一边朝女孩儿所在方向侧耳倾听,一边温柔的说:“事实上,你的笑声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闻此,女孩儿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动人的羞涩浅笑,一如花园里凌风而绽的栀子花。
她扶着男人来到书房的沙发上坐下,为他倒上一杯柠檬茶,问:“今天晚上的慈善舞会您会出席吗?”
“事实上,我确实有受到你父亲的邀请,”波切利看不到女孩儿那双美里的蓝眼睛,但却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兴奋与期待,“原本我觉得,也许我并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但——”
“和我一起去!安德烈!”
Eleonora紧紧握住他的手,蹙眉哀求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自从上次的庆祝派对后,Eleonora就决定再也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场合。被陌生人包围的、无所适从感觉实在可怕。
“好吧,小埃莱,”盲眼的男人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安抚性的碰了碰女孩儿的手背,轻声说:“我会和你一起参加、绝对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待在那里……我想我们今晚得一起面对那些无聊的人们了。”
女孩儿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着波切利手指的骨节,喃喃道:“是的,他们都是一群无聊的人。”
——在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里,只有他们是对方眼中最五彩斑斓的存在。
一个是无法言说痛苦的哑巴,一个是看不见光明的盲人,两个破碎的灵魂就这样不期而遇,用最残缺的一面为对方拼凑出灵魂的完整模样。
没有人比他们更契合对方。没有人能够取代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每年的六月盛夏,距离米兰50公里以外的科莫湖,是每个欧洲富豪的度假圣地。湖光山色之间,两岸是数不清的宫殿式豪宅。
每年的这个时候,贝卢斯科尼都会在自己的“度假行宫”中举行一场名为“金合欢”的慈善舞会。
他以慈善为名,邀请全意大利所有的政客、名流,筹备即将到来的议会选举,在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里,流淌着的是权利与欲望的潮水。
夜幕降临时,别墅门口的早已站满了记者,他们手中的相机对准了那一台台开进大门的豪华轿车,耀眼的闪光灯甚至赢过了夜空中明亮的月光与星辰。
像以前一样,今晚的Eleonora被打扮得美丽而耀眼。
她穿着一件来自Valentino的白色轻纱长裙,那是极飘逸而透澈的纱料,使得年轻女孩那雪白姣好的身躯在它的覆盖下若隐若现,让人挪不开眼睛。
而那轻盈蓬松如雾气的裙摆上以银色珠光的亮片绣着云朵的形状,让人行走之时如履云端,美妙如一场幻梦。
像是为了像记者和外界证明什么一样,贝卢斯科尼特地为她准备了一条价值不菲的BUCCELLATI蓝宝石项链。
坚硬的金银被剥炼成柔软的丝线,配合着钻石的镶嵌,被编制成如蕾丝般的细密精致的花纹。一颗颗水滴般的硕大蓝宝石就这样垂坠在Eleonora的胸脯间,迫使别人的视线从她那双湛蓝的蓝眼睛起,一路平移至她的身体。
——她是一个展示品,也是一个贪婪君主用来招徕勇士的奖品。
Eleonora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悲哀而讽刺。
当她拎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时,她的“吟游诗人”正站在扶手边等待着。
“莱?是你吗?”
听到脚步声,波切利抬起了头,似乎是想要通过声音寻找女孩儿所在的方向。
心脏忽然变得异常柔软温暖,Eleonora来到波切利面前,用那双充满欢欣的眼睛深深的望着他,微笑着说:“是我,安德烈。”
盲眼的男人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女孩儿的鬓发,然后露出一抹腼腆而温柔的笑容,“你今天晚上一定很美,莱。”
“你的这身西装也很好看。”
Eleonora扶正他的领结,半玩笑式的说:“如果我邀请你和我一起跳舞,你会答应我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波切利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而且我也不想像个笨拙的熊一样踩到你的脚……你是如此美丽,埃莱,今天会有很多人邀请你跳舞的。”
“你在说谎,安德烈。你明明都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呢……”
“不,埃莱。”波切利摇摇头,认真的对Eleonora说:“有些东西,只有在看不到的情况下,才会是最真实的模样。就像你一样,无论你的皮囊是什么样子的,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美丽动人的,一直。”
“……”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如火山般喷发出来,Eleonora心中忽然有个无比疯狂的冲动——
消失吧!从这里消失吧!和这个男人一起从这里消失!即使消失短暂的十分钟也好!最起码在这十分钟里,他们可以逃避所有悲伤!拥有最完全的快乐!
然而现实是如此冷漠无情,他们连十分分钟的逃避也选择不了。贝卢斯科尼的男助理亲自来找Eleonora,带她走向了那间热闹的宴会厅,投身于无边无际的名利场。
今天在场的都是意大利有头有脸的人物,佛罗伦萨的古驰家族、都灵的阿涅利家族、阿尔巴的费列罗家族等家族成员齐聚一堂,在他们在大厅最角落的几张沙发上坐着,那小小一块地盘,仿佛是整个意大利缩影。
而被贝卢斯科尼邀请来这里的AC米兰球员们则是对他们兴趣不大,比起这些大人物的游戏,更乐意去研究去现场的酒水到底有多昂贵,以及那几个意大利女歌手、模特的联系方式。
“这玩意儿喝起来简直像馊掉的泔水。”皮尔洛嫌弃的将一瓶法国产的白葡萄酒放回侍者的托盘,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因扎吉,就有些无语的说:“你确定你要捧着这束水仙花在这里呆坐一晚上吗?这看起来真的很蠢、真的……”
因扎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从门口走进来的每个人。
而内斯塔则是一边将脖子上过于紧绷的领结扯松一点儿,一边皱着眉说:“你到底在等谁?……该死,这玩意儿也系得太紧了!”
一旁的马尔蒂尼实在看不过去,于是一边起身帮内斯塔重新整理领结,一边道:“能有谁呢,反正总不会是芭芭拉……”
“别开玩笑了。”皮尔洛强忍着笑意打趣说:“如何是芭芭拉,那他送的大概是仙人球!”
……
正在几个人说话时,因扎吉的眼睛忽然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亮起光芒。他当即起身,拿着那束水仙□□直穿过人群向她走去。
“他这是要去哪儿?”
马尔蒂尼的视线顺着因扎吉背影看了过去,有些好奇的问。
“等等、那是……Eleonora?”
皮尔洛看着人群中的女孩儿,一副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所以,他是特地为她找的水仙花?”
“……”
一旁的内斯塔呆住了。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因扎吉将那束白色的水仙花递到女孩儿面前,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刺眼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后悔将那家花圃的地址告诉那个家伙了。
这边的几人各有一番心思,而那边的Eleonora则是呆呆接过水仙花,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随口刁难话语,他居然真的实现来!
“我觉得我应该赢了?”
男人嘴角边挂着熟悉的温柔弧度,那双温润深邃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女孩儿,说:“到目前为止,我只为你做过这么费劲的事情。”
“……”
怀里的水仙花新鲜得像是刚从泥土里择捡出来一样。修长细嫩的绿梗被常青藤束扎在一起,花蕊艳黄,花瓣白净欲透,满满的一捧散发出湿润而缱绻的气味,将名利场里的雪茄与酒水气味都掩去,令人心动不已。
Eleonora为之动容,一个明艳妍丽的笑容便像怀里的花儿一样绽放开来。而那双原本郁沉而不见底的蓝眼睛,就这样瞬间变成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即使是见过很多种漂亮女人的因扎吉,也不由得为心驰神往。
“谢谢,我很喜欢你的花。”
头戴新月冠的月亮女神“Selene”终于为爱人“恩底弥翁”走下了她的月车;水泉边的“纳西索斯”也终究因为沉迷于自己的倒影而化作一株水仙。
这是一个浪漫故事的开始,也是一个悲伤故事的起源。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无心顾忌太多。Eleonora得到了她想要的盛夏水仙,因扎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赌注”,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而当大厅另一端的芭芭拉看到这“眉目传情”的一幕时,金发碧眼的性感女郎气得差点抓破身上的裙子,要不是母亲维罗妮卡的一再安抚,她大概就要冲上去直接撕碎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正在和阿涅利家族成员聊天的贝卢斯科尼见状,则是将芭芭拉招到身边,笑着对家族掌门人翁贝托·阿涅利说:“这是我的女儿芭芭拉。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才10岁……看看时间过得多么快,她和你儿子安德烈亚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呢!”
他那轻快语气中的深意已经不需要别人点破就能明白。
而站在翁贝托·阿涅利身边的年轻男人对此沉默不语,直到他父亲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是的,时间过得多么快。”年长的老人从容不迫的回应着:“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芭芭拉也逐渐长成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士了,真是让人感慨……不过我来这里的时候似乎听说,今天还有一位贝卢斯科尼小姐在现场?不带给我们见见吗?西尔维奥。”
“……”
对方意味深长的话语让贝卢斯科尼和芭芭拉的脸色同时僵硬了起来,而身为女主人的维罗妮卡则是适时的走过来解围,以更衣的借口带走了女儿。
而贝卢斯科尼则是吩咐助手将Eleonora带了过来,然后“亲昵”的搂着“小女儿”的肩膀笑着说:“让你见笑了……要知道这个小家伙可是个喜欢到处乱窜的小兔子呢。”
“……”
Eleonora有被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到。但碍于场面,她还是强行扯出两个勉强的弧度,礼貌的和翁贝托·阿涅利打着招呼,“您好,阿涅利先生。”
“久闻不如一见,”年长的白发老人绅士的与她握了握手,然后低头亲吻她的手背,微笑着赞美说:“你如外界所说的一样优雅美丽,小小姐。”
虽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对于这个宛如旧时贵族一样的和蔼老人,Eleonora还是忍不住露出带着几分真诚的笑容,“您过誉了,先生。”
“这是我的儿子,安德烈亚。”翁贝托主动向她介绍着自己的儿子,然后调侃说:“我或许可以说,你大概是他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爸爸。”
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皱着眉头打断了父亲的话语。他迅速的扫了面前的女孩儿一眼,然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的说:“我爸爸总是喜欢开玩笑……别太在意。”
“哦,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
被他这样一说,反倒Eleonora有些不自在。
“好了,翁贝托。”贝卢斯科尼看到这一幕,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缝,“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话题,我们该留点儿空间给他们了。”
翁贝托了然一笑,随即就和贝卢斯科尼一起离开,徒留Eleonora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原地。
今年28岁的安德烈亚·阿涅利是阿涅利家族的第四代,他毕业于牛津大学,是个面相看起来有些严肃的意大利男人。
Eleonora和他坐在一起,只能靠不停喝水来缓解内心的紧张与尴尬。
男人似乎是看懂了她这些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小动作,于是就主动开口问:“我听说你出生在西西里?”
“嗯……是的。”
“你觉得那里和米兰比起来怎么样?”
“……”
Eleonora喝水的手一顿,然后就苦笑着说:“米兰很好。但是我想西西里大概会更适合我这个‘土妞’。”
安德烈亚挑眉,然后有些疑惑的问:“告诉我,是谁给你取得这个名号?”
“嗯?”
“那个家伙大概是世界上最没眼光的人,不然就是在嫉妒你。”
“……”
Eleonora意外的被这个看起来严肃内敛的男人逗乐了。想起芭芭拉那张趾高气昂的脸,她便孩子气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安德烈亚的眼睛也随之流露出笑意,脸上的弧度让他看起来亲和多了。
而他们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面的AC米兰众人看在眼里,内斯塔一边吃着餐桌上帕尔马火腿一边冷冷的说:“她看起来也没有很反感这些场合吧……聊得挺开心的看起来。”
听到这话,皮尔洛的眉目微微皱起,然后忍不住问:“那个家伙是谁?”
“尤文图斯的未来老板。”因扎吉平静的观望着那个女孩儿的一颦一笑,只有那双淡漠的眼睛在表达着主人的不满情绪,“大概也是他们家族的未来‘首领’。”
“好吧。可怜的‘小公主’,注定要承担与邻国王子‘联姻’的使命。”
皮尔洛耸耸肩,表达完自己的感叹后,就继续研究手里的葡萄酒。
当舞会开始时,主持人先是邀请贝卢斯科尼上台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随后便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他们效仿上世纪意大利贵族热衷的舞会玩儿法,在一只金盒子里放进五颜六色的小球,每只球的颜色都不一样,分别代表在场的一位女士。而在场的男士们抽中不同颜色的球,就得和相对应的女士跳舞。
本着凑热闹的心态,几个球员也参与了这个活动。
因扎吉抽中了绿色球,对方是一名性感的金发超模;
马尔蒂尼抽中了红色球,对方是一名干练的女政客,然后歉疚的以“已婚”的理由拒绝了他;
内斯塔的运气是最“爆表”的,他抽中了整个盒子里最亮眼的金色球,而对方,是芭芭拉。
皮尔洛也没有错过这个活动,只是他抽中的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白色球,正当他打算询问这颗白球是什么规则时,主持人则是举着话筒笑着说:“恭喜我们的幸运先生!他今天将会与我们的‘亚平宁明珠’——Eleonora小姐一起共舞!”
全场掌声雷动,而因扎吉、马尔蒂尼、内斯塔三人则是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笑得一脸矜持的队友。
“可是你都不会跳舞,为什么要参加这个。”
内斯塔盯着皮尔洛手里的球,尝试与他做交易:“所以,和我换一下吧,你比我擅长应付那位小姐……”
“那可不行。”
皮尔洛毫不犹豫的拒绝,“这可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次。”
“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感兴趣了。”因扎吉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白色球,就不动声色的说:“她只是个小丫头,可比不上那个金发美女模特,要不然——”
“今天晚上我只想和她跳舞。”
皮尔洛打断了因扎吉的话,然后挑眉道:“能让你费这么大力气为她找水仙花的女孩……我也很好奇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
最后,内斯塔以身体不舒服的名义拒绝履行舞会规则,而因扎吉则是和那位性感火辣的金发超模共舞起来,两个人时不时的亲密耳语——多情的英俊男人今天晚上显然想找点儿其他乐子来治疗心中的那点儿不愉快情绪。
在足球场上可以自由驰骋的皮尔洛到了舞池里则变得没有那么灵活了。
他有些僵硬的搂着怀里的女孩儿,大手放在女孩儿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小心得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上帝!他可从来没有接触这么“柔软”的人!简直像一朵稍微用力呼吸就会散去的轻云、一枝稍不注意就会折断枝梗的娇嫩雏菊。
这一夜,有人达成所愿,有人黯然神伤。
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有很多故事,可以留下来慢慢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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