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慈善基金会时,Eleonora在会议室里见到了那位求助者。
“你好,露易丝·博耶尔小姐。”
她在女孩儿对面坐下,主动与她打招呼。
“您好……阿尔诺夫人。”
年轻的女孩儿有些不安的看着她,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苍白而瘦削、唯独卫衣下的腹部高高凸起。
“我听我的助理说,你想见我?”
“是的……”
女孩儿抓紧了袖口,嗫嚅着回答,“我不想找其他人……我觉得只有您能相信我。”
闻此,Eleonora沉默半晌,然后才缓缓道:“那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吧,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
……
Eleonora在四年前创立这家慈善基金会,它的主旨是为所有遭受伤害、需要帮助的女性提供救助。而今天来这里求助的博耶尔小姐有点特殊,她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提出要见创始人,工作人员询问其原因,她也只是回避不答。
在从助理口中听到这个“古怪”的求助者后,Eleonora决定亲自与她会面。
会面的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露易丝缩在座椅里哭噎着说出了那些讳莫如深的秘密。
法国的政客、美国的商人、藏在香榭丽舍大道的豪华公寓、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孩儿们;
Eleonora面无表情的听着她的讲述,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死海般沉寂。
“我们谁都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女孩儿泪流满面,无助的看着她,“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派对……可是所有的坏事就这样发生了……我们没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Eleonora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发出低哑的声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怜悯的望着露易丝,只有起伏不定的呼吸在透露她心中的愤怒,“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没办法回家、我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相信我……”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Eleonora的视线落在女孩儿凸起的小腹上,倏地的开口问:“那你打算留下它吗?”
“我不知道,夫人,”
露易丝呜咽着回答,“我只是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Eleonora无言,简短的安慰后便让叫来助理负责安顿她。
从慈善基金会离开后,她去学校接朱利安放学。男孩儿一见到母亲便扑上来索要亲吻,Eleonora温柔的回吻他的额头、然后替他挽起书包载他回家。
晚餐仍是由女佣负责,而Eleonora便坐在客厅里陪朱利安写作业,当玄关处的古董自鸣钟时钟指针指向七点时,开门声准时响起、安托万下班回家。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不断运行的精密机器,每一个齿轮稳稳衔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稳得近乎毫无波澜。
晚餐照例很丰盛,女佣有做茱莉娅最喜欢的匈牙利炖肉,而住在七区的老阿尔诺也派人送来特制的意大利火腿。
朱利安一边和父亲分享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一边向母亲抱怨今天的考试太难;对于这个喜欢撒娇的儿子,安托万十分无情的拆台,表示他如果考试不及格,暑假就不会带他一起出去度假;
父子两个打打闹闹,Eleonora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晚餐结束后,朱利安被奶奶安娜接去家里玩,而难得收获二人世界的夫妻俩则终于有时间一起喝杯睡前红酒。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托万将妻子揽在怀里,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小莱。”
Eleonora心中思绪沉沉,她本来正盯着手里的红酒杯发呆,听到安托万的问题便迅速回过神。
她刚要开口回答,沙发另一头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响个不停,Eleonora心中烦躁,不打算起身去接。
见此,安托万无奈的笑了起来,他起身替她拿来手机,而手机屏幕上,是玛丽娜的名字。
像是有什么预感般,Eleonora心脏漏了一拍,她起身去阳台接电话,一个多小时后,就已经坐上飞往米兰的飞机。
一个平静的夜晚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打破,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好奇的去寻找、去查看,从隐秘的柜底看到一枚小小的齿轮,那是孩子的玩具,也是命运的遗物。
Eleonora和安托万连夜赶回米兰,当他们抵达圣拉斐尔医院时,玛丽娜和皮埃尔正在等候。
“上帝保佑,诺拉……”
玛丽娜紧紧拥抱了妹妹,这个一向意志坚强的女人终于在此刻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他还好吗?”
Eleonora与她拥抱,轻声问。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他今天晚上突然想见你,诺拉……我们担心他这是……”
玛丽娜欲言又止,于是Eleonora便轻轻安慰道:“没关系,我马上就去看望他……”
她们在一边寒暄,而皮埃尔的目光则是始终停留在Eleonora身上: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大约是因为在医院守了许多天的原因;当看到这已为人妇多年的妹妹,他仍眼露幽光,像是贪恋,像是怨愤不满。
在短暂的交谈后,Eleonora独自前往贝卢斯科尼的病房。
尽管他已经卸任总理多年,但派头却一点儿都没有减;整个医院都被其包下,病房外也全天守候着保镖,甚至就连护士也是年轻的金发女人——Eleonora感到有些好笑。
刚一走进病房,一股冷冽的消毒水味和苦涩药味便扑面而来。她看向病床,发现从前那个老是以笑盈盈姿态出现在报纸、电视上的男人,正无生机的静躺着。
“莱?……是你吗?”
听到脚步声,他像只警觉的老猴子发出低沉的嘶鸣声。
“是我。”
Eleonora拉开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她静静的观望着他的样子,觉得这这么多年过去,他果然老了许多。
因为白血病引发的肺炎,老贝卢斯科尼已经虚弱到无法动弹。他必须每天躺在这张床上、与床边的仪器死死绑定在一起。恍惚间,Eleonora觉得他像一棵被人砍倒的老树,身上接满的线条都是汲取生命力的树根。
“你在巴黎、过得还好吗?”
他无法挪动脖颈,只能通过转动眼球来斜望着身边的女孩儿。
“很好,阿尔诺一家人都对我很好。我们几周前还一起去了洛杉矶旅行,朱利安甚至都不想回家。”
Eleonora笑着回答,表情愉快轻松,仿佛只是在和人进行一场下午茶闲聊。
她冷艳旁观着男人眼中的艳羡与嫉愤,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那就好……我希望他们保持和我合作的诚意……”
老贝卢斯科尼转回眼珠,重新看向天花板,不再去看身边的女孩儿。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圣西罗球场看比赛吗?”
他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脸上的皱纹层层坠坠,像只即将老死的狗,“那时候你在、芭芭拉也在……还有我的皮埃尔……我的孩子们——”
“是的。那时候我们都在,”
Eleonora优雅的俯下身,趴在他脸畔,微笑着看着他,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在围观垂死挣扎的蚂蚁,“可是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的球队、你的家人、那些永远回不去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她轻笑着低语,而病床上的男人则是费力的扭动脖颈、死死瞪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哽哽的沉吼。
“发生什么了,您不开心吗?”
Eleonora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冰冷的凝视着他,仿佛要把所有灵魂都拖进深海,“我今天晚上可是特地回来看望您的,为我妈妈,也是为我自己。”
“你、你!——”
他粗重的喘息,试图像以前一样高高扬起胳膊,结果却只能重重的倒回病床。
“你还记得我妈妈吗?”
Eleonora一边替他盖好被子,一边自言自语般的道:“她叫吉恩娜·罗斯,21岁就从米兰大学毕业……她很擅长骑马,也很擅长画画……听我外公说,她以前是西西里最爱笑的疯丫头……虽然我很少看她笑……”
Eleonora握着被子的手逐渐收紧,她手背上的青筋像怨毒的小蛇一样凸起,指节也在发抖。
“如果不是你,她也许会过得很好;她会成为一名好记者,或许还会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成为一个好母亲……”
她面无表情,宛如教堂里庄严肃穆的圣母像,“我从来没有问过您记不记得她,就像您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存在……”
“我是一个孽生子,贝卢斯科尼先生;您最讨厌的、拿来随意利用的孽生子……”
她缓缓起身,以最平静如水的声调对他道:“上帝在上,我希望您长命百岁。先生。”
说完,Eleonora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安托万站在走廊尽头的等待,他张开双臂拥抱妻子,用力的亲吻她的鬓发,“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回到巴黎。”
他沉声道。
Eleonora没有说话,只是疲惫的依偎在他怀里、默默闭上了眼睛。
一颗眼泪无声的滑落,是痛苦,是悲伤,是遗憾,也是无奈。
五天后,86岁的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于米兰逝世。整个意大利为他下降半旗以做哀悼,一场轰轰烈烈的国葬于米兰大教堂举行,受邀参加葬礼的人多达上千人。
Eleonora身披黑纱参加葬礼,刚一出现,摄像机们迫不及待的捕捉她藏在黑纱之下的美丽面孔,像是要通过她来追忆那段独属于“贝卢斯科尼”的光辉岁月。
可惜终究是回不去的。
就像她,就像贝卢斯科尼,就像米兰。那是一段已经逝去的容光,可供后人缅怀,却再也无法重现。
六个月后,Eleonora再次收到了助理的信息,说那个曾经向她求助的露易丝·博耶尔于医院里产下了一名女婴。
当Eleonora到达病房时,路易斯正抱着女儿坐在窗台上晒太阳。窗外阳光明媚,一树合欢正在春风中摇曳着细碎斑驳的光影。
一番问候后,Eleonora忍不住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独自抚养她吗?”
“不……”
露易丝面色犹豫,“我打算把她交给孤儿院或者教会……我还太年轻,她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的生活。”
Eleonora刚准备开口说话,孩子便哭了起来。年轻的女孩儿毫无经验,手忙脚乱的想要哄她入睡。
“让我来帮你吧,”
Eleonora从她怀中接过孩子,轻轻抱在怀里摇晃,她哼着母亲教给她的歌,不自觉的低头亲吻女婴的脸颊。
在她的安抚下,婴儿再次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收养她。”
她倏地开口,轻轻道。
露易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Eleonora。
“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拿它去过你想要的人生;但我希望你会很好的利用这笔钱。”
Eleonora望着窗台上的女孩儿,缓缓说。
路易斯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有些傻乎乎的、不明所以的问:“那您……会给她取名吗?”
“吉恩娜。”
她微笑着回答,美得如同一树轻盈柔软的合欢花,“我会叫她吉恩娜。”
地板上再次响起清脆的嘀咚声,几十年前的错误齿轮,重新回到了Eleonora手里。
如何命运真有轮回,
如果爱真的可以拯救人生,
那么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