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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策瑜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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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岱因触怒孙策被囚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东,江东各地或与高岱交好、或仰慕高岱才名的士人们纷纷上疏替他求情,然而孙策一概不理。

士人们无法,只得求助于德高望重的吴四姓,顾陆朱张四位族长轮番求见孙策,孙策仍是不为所动。最后陆氏的族长陆绩出了个主意——去吴侯府静坐,逼孙策放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四姓的族人和吴郡当地的士人在陆绩的带领下,无论是晴是雨,每天雷打不动地去侯府前殿的空地上静坐抗议,从清早天不亮时开始,一直坐到星月当空才散去。

世族之人风骨铮铮,不屈不挠,而孙策身为武将,攻城略池,身先士卒,更是意志坚韧,双方都是硬骨头,谁也不肯低头,这一对峙,便是一个多月。

时近月末,因着要给陆氏的家族部伍发放饷钱,族中的旁系也都等着支领月钱过活,陆议一连几天都在账房里算账,吃住都在账房。

这一日,他正坐在窗前对照着账本拨算盘,忽然听见檐下的风铎铁马都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大风从敞开的轩窗灌入屋内,将案几上演算的草纸吹落了一地。

陆议放下手中的账本,站起来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袭厚实的披风,出了门。

陆议的侍从陆祀正站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跟上他,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陆议道:“起风了,小叔父还在吴侯府静坐,他的身子弱,受不得风,我给他送件披风去。”又叮嘱陆祀:“正好也快到食时了,你与我同去,多带些水和干粮,给静坐的族人和士人们送去。”

陆祀心疼道:“公子,您从清早忙活到现在,自己都还没吃饭呢。”

陆议道:“不打紧,等我回来再吃也不迟。”便吩咐马夫备马,和陆祀一路策马,冒着大风赶往吴侯府。

进了侯府的大门,来到前殿,只见殿外的空地上坐满了为高岱鸣冤抗议的人,陆绩也在其中。前殿的廊下站着一排带刀侍卫,殿门紧闭,不见孙策的人影。

陆议让陆祀把带来的水和干粮分给众人,自己走到陆绩身边,抖开披风披在他的肩上,恭声劝慰道:“叔父,今日风太大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陆绩原本在冷风中袖着手闭目养神,陆议替他披上披风,他都不为所动,这时却忽然睁开眼,扬声道:“我不回去!只要吴侯一日不放了高岱,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这话既是说给陆议听的,更是说给殿中的孙策听的。在场的士人纷纷高声附和。

陆议见劝不动他,只好从腰间取下水囊,拔开木塞递到他跟前,道:“那叔父喝口水吧,侄儿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水还温着呢。”

陆绩抿着干裂的嘴唇,倔强地一动不动。

陆议几近恳求:“叔父,好歹喝一口吧,您就算要为高岱求情,也没必要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正苦苦劝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陆议转头看去,见是周瑜带着一队亲兵走了过来。

周瑜身着铠甲,手执长剑,一袭银白披风在风中猎猎飘舞,英气逼人,但兜鍪下两道长眉紧锁,面色不善。

周瑜虽是武将,但平时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很少有如此气势汹汹的时候,好在不是冲着静坐示威的吴四姓来的。他径自走上台阶,推门进了殿,廊下的侍卫没一个敢拦他的。

孙策穿了一身骑装,腰上挂着箭囊,手里握着一张猎弓,正往外走,与周瑜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孙策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辰来,怔了一怔,周瑜见状愈发面色不善,一把揪住孙策的前襟,质问道:“你要上哪儿去?谷利说近些日子你时常背着我偷偷出门打猎,果然被我抓了个正着!”

孙策闻言沉下脸,指着一旁的侍从谷利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本侯还如此信任你!”

谷利被骂得低下了头。周瑜冲孙策厉声道:“我看是你不知好歹!谷利是为了你好!你当初攻打江东时,杀人无算,树敌无数,你知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仇家在暗中窥伺,要伺机取你性命?你已经是一方霸主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任性妄为!”

孙策为人喜怒无常,脾气不好,任谁在他面前都不敢不伏低做小,慎之又慎,可周瑜却敢当众揪着他的衣领呵斥他。而周瑜平素为人温润儒雅,风度翩翩,从不对任何人发脾气,今日竟也一反常态。两个人在前殿门口剑拔弩张,这情形实在难得一见。

殿外空地上静坐的士人们都抬头望着他们,一时间连抗议都忘了,陆议也直起身来,不无担忧地看着二人。

孙策也恼了,一把挥开周瑜的手,怒道:“你成天就会冲我发火,可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总是往外跑?”他愤愤地指向殿外坐着的人:“这帮逆臣一天到晚在我门口抗议,我不出去躲躲清静,难道呆在府里受他们的闲气么?”

孙策越说越气,忍不住抱怨道:“我在屋里读左传也不行,出门去打猎也不行,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想让本侯怎样?本侯干什么都是错的!这个江东之主,当得真是憋屈至极,没意思透了!”

周瑜道:“分明是你偷偷溜出去打猎,有错在先,你还委屈上了?你要出门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轻出微行,得多带些随从护卫,以免中了歹人的埋伏。还有,你总是背着我出去算怎么回事?是嫌我管得宽,拘束你了?还是如今功成名就,嫌我多余了?”

这话说得有点怨怼的意思,孙策赶忙放低了声线:“这怎么可能,我是想着你不日就要带兵出镇巴丘了,近来正忙着点兵,就没好意思让你跟我同去,省得耽误你工夫。其实我巴不得你天天陪着我哩。”

孙策说着挨近周瑜,试探道:“正好今天你来了,要不陪我去打猎吧。”

周瑜皱着眉道:“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孙策越发凑近他,半是恳求,半是耍赖道:“公瑾,你别这么不近人情,你也知道,我平时就是个坐不住的人,近来江东的烦心事又多,我一静下来,就难免胡思乱想,所以才时常出门打猎散散心。再说,过几天你就要领兵去外地藩镇了,我也要北上打陈登,咱们这一分别,又是一年半载见不着面,你就当是临走前最后陪我一次。”

周瑜没说话,但面色缓和了。孙策吩咐谷利:“你在府里好生守着,我和公瑾打猎去了。”又笑着抬手去搭周瑜的肩,哄他:“公瑾,别生气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就是。”

周瑜虽然看起来不大情愿,但还是被孙策搂着肩膀带出了门。周瑜没好气地耸耸肩,低声道:“你放手,我自己会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跟我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孙策知道他是替自己考虑,冲他坏笑了一下,便放开他,走到前头去了。周瑜恭谨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带兵从人群中穿过时,士人们又替高岱喊起了冤。

孙策冷着脸谁也不搭理,从陆议身边经过时,亦没把他放在眼里。倒是周瑜在他跟前略停了停,寒暄道:“伯言,你也在?方才那一出,让你见笑了。”

陆议忙道:“草民不敢。”

周瑜道:“吴侯与我要去后山打猎,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陆议道:“吴侯邀周将军共猎,是想与将军叙一叙君臣之谊,草民身为外人,怎好介入其中?再说,草民乃是一介平民,不配与吴侯和周将军共猎。”

陆议平时虽然话不多,但思虑周全,少年老成,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周瑜便也不勉强他,带兵随孙策走了。

这时,陆绩冷不丁地出言讥讽道:“去啊,你怎么不去?你不是巴不得和姓孙的混在一起么?”

陆议委屈地道:“侄儿并无此意,叔父何出此言?”

陆绩冷哼了一声:“高岱被孙策囚禁,性命危在旦夕,四大世族的人都来静坐抗议,唯独你,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来,你这不是向着孙氏是什么?”

陆议辩解道:“可是族中的事总得有人管,近来又值月末,该放下个月的饷钱了,侄儿这几天都在账房里忙着算账……”

陆绩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行了,你总有理由,皇帝老子只怕都没你忙。”

陆议有口难辩,只好换了个话头:“叔父,吴侯和周将军打猎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在这坐着他们也不知道,况且今天风大,您的身子又弱,别冻坏了,不如暂且跟侄儿回去吧,明天再来。”

陆绩冲他发起火来:“你自己不来静坐便罢了,还想让我也回去,反了你了!你今天既然来了,就甭想回去!你也给我坐下,跟我一起静坐,一直等到孙策和周瑜回来为止!”

陆绩年纪虽小,又不讲理,但毕竟是陆议的长辈,陆议不敢不听,只得在他身旁敛衽坐下。

这时节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江南今年不知怎地,比往年冷,倒春寒一场接着一场,地气始终暖不起来,加上这天的风也大,陆议只坐了一个时辰,浑身上下便被吹透了,冻得发抖。但他却顾不得自己,解下带着余温的披风,披在了陆绩身上。

陆绩闭着眼,跟入定了似的,既没说话,也没拒绝。他为人冷漠寡言,一向如此,陆议已惯了。

周遭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廊下的侍卫肃然林立,如木雕泥塑的一般,一动不动。唯有风声呼啸。陆议低着头坐着,心中默默惦记着家里还没算完的账。

过了一会儿,陆绩忽然清了清嗓子,道:“罢了,你回去吧。”

陆议回过神,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忙问:“叔父,是不是侄儿又做错什么了?”

陆绩道:“你的人在这儿,心却早就不在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左右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族里的事又不能没人管,你回府忙你的去吧。”

陆议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又不好多问,站起来,迟疑地道:“那侄儿便回去了,叔父何时想回府,随时派人知会侄儿来接便是。”

陆绩没再说话。陆议便带上陆祀走了。

张氏的族长张允坐在陆绩的侧近,此时凑近陆绩道:“公纪,你怎么让伯言回去了?他的确很能干是不假,如今你们陆氏一族全靠他内外打点,但也如你所说,他心向孙氏,一向和孙权走得近,周瑜也很想笼络他。你就该让他留下,借此敲打敲打他,省得他成天胳膊肘往外拐。”

陆绩冷然道:“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但我方才想到一桩事,让他留在这里,他一定会阻拦我,反而碍手碍脚的,我就打发他回去了。”

张允道:“是什么事?”

陆绩吃力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望着重重殿宇道:“趁孙策不在府里,我得进去见一个人,这人尊贵得很,平时是很难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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