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允便按照貂蝉所言,将家藏明珠数颗取了出来,又找来民间良匠嵌造了一顶金冠,偷偷派人送去给了吕布。果然,吕布见了大喜,亲自到王允的宅邸去致谢。
收到拜帖后,王允便安排下人预备嘉肴美馔,而王允本人更是亲自出门迎迓,等待吕布到来,又恭恭敬敬地请他到上座去。
酒酣耳热之际,吕布方才觉着不对,举着酒盏问道:“我不过乃相府一将,司徒大人您却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
王允听了这话,额头上登时划过一抹冷汗,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如今这今天下再无其他英雄,若说有,便是也只有将军您一个人。我自然不是敬将军您的职位,而是敬将军的雄才大略不是?”
吕布听了这话大喜。王允总算是松了口气,一个劲地殷勤敬酒。吕布被他奉承地高兴,大笑畅饮。这时候,王允趁机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数人劝酒,又转而吩咐身边仆从,说道:“让我那女儿上来。”
一旁侍奉的仆人知道所谓的女儿便是前几日到府中来的貂蝉,诺诺连声地应了一句便退下了。不一会儿,那两位仆从便引貂蝉艳妆而出。吕布一见,登时只觉遇见仙人,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这姑娘是谁?”
王允见吕布如此神色,心下放松大半,回答道:“这是我的女儿貂蝉。如今我承蒙将军错爱,也是将将军当做自己人,所以才让她出来和将军相见。将军可不要怪罪我鲁莽。”
王允说着,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貂蝉垂下眼,端了送酒给吕布,还不忘眼波盈盈地瞥他一眼,王允见状,趁着打铁佯装醉意阑珊,说道:“我打算欲将这姑娘送给将军为妾,就是不知道将军是否愿意?”
吕布一听,喜不自胜,当即出言相谢,又频频向着貂蝉看过去,貂蝉面颊微红,眸似秋水盈盈,微微一笑,便别过目光去。
又过了数日,王允在朝堂之上见了董卓,趁吕布不在侧,伏地拜请,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打算请相国大人到寒舍来喝几盏酒,不知相国大人可否赏光?”
董卓倒是满意这样的奉承,欣然答应。于是,王允拜谢归家,在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
而等到了次日晌午,董卓来到。王允更是穿着朝服出迎,再拜起居。董卓下车之后,左右持戟甲士百馀,簇拥入堂,分列两傍。王允在堂下再拜,董卓命人将他扶起,又将自己身边的座位赐给他。王允又紧跟着称赞道:“太师盛德巍巍,便是伊尹、周公都不能及的。”
董卓一听,喜不自胜,招呼大家进酒作乐,直到天晚酒酣,王允这才请董卓来到后堂。又命人在堂中点上画烛,只留女使进酒供食。接着,王允这才试探着问道:“教坊之乐,到底还是不足供奉,我倒是有几个家伎,不如把她们请上来唱上一曲?”
董卓正喝得高兴,大手一挥便应允下来,于是,王允令下人放下帘栊,在一片笙簧缭绕当中,貂蝉就这样舞于帘外。
一曲舞罢,董卓果真迫不及待地让她走上前来。于是,貂蝉转入帘内,对着董卓和王允盈盈一拜。董卓见貂蝉姿容艳丽,险些连手里的酒盏都丢到一边去,问道:“这姑娘是谁?”
“回相国大人,这是我府上的歌伎,貂蝉。”
说着,王允冲貂蝉使了个眼色,貂蝉登时会意,拿着檀板柔柔婉婉地低讴一曲。这一曲唱罢过后,董卓更是称赏不已,直夸貂蝉是神仙中人。
王允听了,顿时松了口气,起身拜道:“既然相国大人喜欢,那便将这姑娘献给相国大人便是。想来,能侍奉相国大人,也是这姑娘的福气。”
王允话音刚落,檀板的最后一个音符铿然落下。貂蝉垂眼笑起来,可目底却陡然升起凛冽寒意。
她握住那红绫缠裹的檀板,像是握住了一柄艳刀。
董卓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崔有仪尚且还在帮曹操整理东郡的人口户籍,忽得一封圣旨就传了过来,那送信的小黄门风尘仆仆,眼神疲惫不堪,崔有仪愣了一下,忙派人去找曹操过来接旨。
如今汉家威严早就荡然无存,再加上那小黄门对她还有些印象,曹操不来,他也没特意拿乔,让崔有仪跪下来。崔有仪便给他端了茶盏,请他喝杯热茶,这才跟他打探如今长安城中的动向。
这才知道董卓被吕布所杀,城中百姓将董卓尸体当街焚烧,一时之间膏流满地,百姓过者,莫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
但是尽管如此,董卓昔日部下威名犹在,挟持了皇帝,又各自写职衔献上,勒要官品,当今圣上暗弱无断,只得依言给他们封侯封官,而后还是贾诩屡劝抚安百姓,结纳贤豪,自此之后,朝廷微有生意。然而好景不长,不想青州黄巾又起,聚众数十万,头目不等,劫掠良民,这才有了这样一封圣旨,说要派遣曹操前去青州,击退黄巾军,安定百姓。
崔有仪正和那小黄门谈着,就见曹操走了进来。曹操一见崔有仪正与那小黄门聊得热切,眉头就不由得一皱,问道:“怎么了这是?”
小黄门见曹操来了,立刻绷紧了脊背,清了清嗓子,尖声尖气地拖着长腔,说道:“陛下有旨,青州黄巾为祸一方——”
曹操跪在地上,听那小黄门慢条斯理地一句句念着,本就已经不耐烦了,而后又听竟是那几个反贼以陛下名义,让他去当马前卒,去平定黄巾叛乱,一时气愤,抬手一拍地面,便要站起身来。
谁知,就在这时,崔有仪伸手,猛地按曹操的脑袋,硬逼着他又一次俯下身去。曹操抬不得头,只听崔有仪说道:“陛下恩惠,我等自当不胜感激,此去青州,定不辱命!”
那小黄门走后,曹操这才站直了腰杆,龇牙咧嘴地就要找崔有仪讨说法:“崔有仪,你怎么回事啊,刚才干什么拦着我不放?”
崔有仪翻了个白眼,又去瞪他:“我知道你是生气了,但是,你怎么也不想想?你以为董卓曾经的那几个走狗,是为什么那样猖狂?还不是因为他们挟持了皇帝,传的是陛下的圣旨?你生气,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想要抗旨不遵吗?”
崔有仪说得有道理,曹操一时寻不到反驳的话来,只得叹了口气,然而,这时候,他又听得崔有仪继续说道:“不过,你想不想让青州,成为你的地盘?”
曹操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你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莫为王土,率土之滨,莫为王臣吗?你说这话……”
曹操话还未说完,一抬眼就看见崔有仪冲着他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儿。他登时会意,装模作样地冲着崔有仪一拱手,说道:“还请策士献策——”
崔有仪的眉眼弯了弯,一字一顿地应道:“主公请听——”
曹操领了圣旨,一路兴兵,在寿阳大获全胜。与他同行的鲍信杀入重地后却被贼人所害。于是,曹操一路追赶贼兵,直到济北,降者数万。
这些人不过都是被逼无奈,方才拿起武器的百姓,曹操要战,自然没费什么力气,这些黄巾军看见曹操兵强马壮的部队之后,几乎没怎么挣扎,就纷纷缴械投降了。
次日清晨,曹操检点兵马,召集这些投降的战俘站在校场之中。这些疲惫的黄巾军枯瘦如柴,颤颤巍巍聚在一起,像是簇拥在一起的蚁群,只需要一捧滚沸的水,就能将他们冲散。
他们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属于战败者的命运。
就在这时,校场之外忽然走来了一个华服女子。那女子一身青衣,信步款款,宛若一枝渡水的荷。而这女子身后,则是跟着一位姿容隽逸的青年,风度翩翩,长身似鹤。
众人一时有些哗然,吃不准这女子走进校场来是要做什么。而就在这时候,那女子冲着他们轻轻一摆手,说道:“曹将军接到了圣旨,特来青州剿匪。你们聚众动乱,罔顾大汉律法,天子威仪,本当处死。”
“但如今天子近臣,皆是贪婪暴虐之辈。我也知道,今日你们这些站在校场中的人,多是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那姑娘说着,话音却是一顿,说道,“这天下不愿给你们活路,但是,曹将军愿意。只要你们愿意投降,老弱妇孺者,留在这青州城中继续务农,青壮年者,若是愿意,从此以后,便成为曹将军的部下,如何?”
“我们曹将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身旁的这位荀公子是我找来帮忙,只要你们愿意投降,荀公子便会为你们检点名册,从此以后,你们大可以为农、为工、为兵,你们便不再是匪徒、叛贼。”
“今日在此的所有人,都可重获新生。”
听到这女子这样说,众人皆是沉默,没有一个人表态。但那女子倒也不着急,只是微微挑起细长的眉梢,立在一旁耐心地候着。
终于,有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解下头上缠裹着的黄色布帛,俯首跪拜在地,长揖不起。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丢掉手中形制简陋的兵器,解下头上的黄巾,去找荀彧登记自己的名字去了。
百万黄巾教徒归降,无人卸甲,只有那无数黄色的布帛堆积在一起,像是老树昏昏落叶。
崔有仪后退了一步,把空地让给荀彧。
她忽然想起当年她身在洛阳,策动唐周起事,黄巾教徒嘶吼着的口号。
苍天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