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行人追击董卓而去,余下各路诸侯分别屯兵洛阳,只有孙坚调遣兵马,前去救灭宫中馀火了。他安排兵士驻扎在城内,设帐于建章殿附近,这才又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凡是董卓被所掘的陵寝,都掩闭门厅,最后,他又在太庙之上勉强搭建起殿屋三间,请来众诸侯立列圣神位,宰太牢祭祀汉宫诸位英灵。
祭祀过后,众人散尽,只留下孙坚一人回到军寨中。此时正是星月交辉的好时候,他手按长剑,坐在一片茫茫夜露之中,仰头望向这星空,却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晦暗不明。孙坚不由得叹息一声,感慨道:“帝星不明,贼臣乱国,万民涂炭,京城一空,天下不幸啊!”
他从那片火起之时,就一直忙到现在,此时夜色之中独坐,像是东汉王城最后遗留下来的,最忠诚的护卫。看夜色耗尽,看灯火燃灭。
就在这时,忽而又一个军士惊呼道:“将军!你看,殿南角的井中有光亮起,我们去那边看一看,如何?”
孙坚也是好奇心起,唤军士点起火把,亲自下井打捞,这不捞不要紧,随便一捞,竟然发现了一具妇人尸首——许是此地常年无水,又干燥阴冷,是以这尸身处在井中虽然日久,但其尸不烂。孙坚见这夫人身着宫样装束,项下又带一锦囊,便将那锦囊取开来看,只见这锦囊之内了另有一个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
孙坚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的竟然一块玉玺——方圆四寸,五龙交纽,黄金镶之,这上面更是用篆书刻着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大字像是一阵平地袭来的飓风,又像是腾空而起的一场烈火,让孙坚整个人都撞进一片天旋地转的大梦中去。时而梦中是他褪去一身甲胄,登上帝位,时而又是自己的两位二郎征战沙场,更是中原大地,四海诸侯,莫不臣服。
他将那玉玺揣在怀中,像是抱住了一团滚沸的火焰。
猛虎嘶吼,腾蹄跋涉,抽身离去。
曹操在荥阳大败而回后,便引军奔着扬州去了。但这并不代表军情线报没有送到他这边来,袁绍身为他的故友,后续情况,他亦是好奇一二的。
公孙瓒自觉袁绍再无能为力,无法号召其他诸侯,再这样待在洛阳附近,必然生变,拔寨北行,封那个当年和他有同窗之谊的刘备为平原相,任由他自己去守地养军,公孙瓒则是回到幽州当他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北方恶鬼去了。兖州太守刘岱,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乔瑁推辞不与,刘岱就引军突入乔瑁的军营,一刀斩下乔瑁的脑袋。而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竟然也领兵拔寨,离开洛阳,投关东去了。
崔有仪同曹操讲完这些,就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曹操因何叹惋,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下来。
如此种种,恍若闹剧。
崔有仪甚至没有同他讲起,自打十八路诸侯散尽之后,董卓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出入车驾僭越天子仪仗。董氏宗族,不问长幼,皆封列侯。接着,董卓又一次下令,就在长安城外二百五十里处,又别筑郿坞,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又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送入宫室之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家属都住在内。董卓自郿坞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
不仅如此,董卓甚至屠杀战俘,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哀号之声震天,长安城中一片阴云笼盖,望不见光明。
“当真望不见光明吗。”
崔有仪沉默许久,方才如此悠悠叹道,这时却听得荀彧脱口接话:“谁说的?”
崔有仪愣了一下,转头问道:“怎么了?”
荀彧眸光微动,说道:“崔姑娘,不知你还记得当初我夫人来找你,商议退婚一事的时候,我在信中提到的貂蝉姑娘。我想……”
荀彧话还未说完,曹操却一把拽住荀彧的袖子,狠狠一扯,转移了话题,说道:“崔有仪,你先去捡点一下兵马粮草。有什么事的话,我一会儿叫你。”
崔有仪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荀彧这才转向曹操,问道:“为何支开崔姑娘?我本想和她说貂蝉姑娘的事情。”
“就是因为你想和她说貂蝉那姑娘的事情,我才不同意。你方才是不是想说,想寻来貂蝉姑娘,让她仿照当年唐衡之事,故技重施,周旋在董卓和吕布之间,布下杀局?”
荀彧点头。曹操见了,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说出貂蝉这名字,崔有仪那姑娘还会想不到这一层来吗?只是,当初貂蝉姑娘走得痛快,你与袁绍两人都没曾留住她。如今想起她来,又去何处寻她?再说……”
“当年唐燕香……咳咳,你家那唐夫人,先是被用来和你们荀家攀亲,接着又要当做礼物送到宫中给灵帝当美人,她都不愿意。更何况,是让貂蝉姑娘在董卓吕布之间拉扯辗转?”
“献出一个女子就能安定天下,这是古往今来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有多少人都是这样做的?昭君出塞可岸西域,西施离乡可灭吴国。这事件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但是,你怎么不想想,貂蝉会不会愿意?同为女子的崔有仪,会不会愿意?”
听曹操这样说,荀彧这才意识到这点,缓缓一叹,说道:“还好方才我未能说出来。是我思虑不周。只是……”
“放心吧。会有办法的。董卓不得民心,如今天下诸侯并起,他这相国之位,想来也是坐不了多久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皆是沉默一晌。而就在这时,大雨倾盆,怒雷骤响,似乎要伴着电光将天空撕裂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也降下来一场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司徒王允正巧归到府中,想起今日席间宴饮,董卓一怒之下又斩杀几个朝廷命官,大殿步道之上被鲜血染红一片,他便又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朝堂之上,不是今日你死,便是我明日问斩。如此昏昏不见天日,朝廷命官皆是如此人人自危,更何况天下百姓?
王允饮了一盏茶,这才稍稍提振了些精神。正准备唤下人过来为自己更衣,这时却忽而见有侍女匆匆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敲门,说是有事相托,一定要见司徒大人一面。
王允不解,问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那侍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也不认识,来的人还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她身量纤纤,像是个女人。”
多思无益,正加上此时王允正当心烦意乱之时,索性一甩衣袖,竟也忘记让下人代劳,反而是自己冒着大雨走去,为那雨夜造访的来客开门。
谁知,一推开门,他就愣住。门外的女子被头顶上的帷帽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见王允开门,那道嫣红的线动了动,似乎是那女子笑了起来。
王允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姑娘何故来此?”
“我是来为王大人排忧解难的。”那姑娘忽而开了口,声音似是泉泠鹤唳,清越至极,王允听得呆了一晌,便又听她问道,“我冒雨前来,也不肯让我进屋小坐片刻吗?”
这女郎都这般开口,王允也不好再杵在门口,侧过身去,为她引路,带她去了避雨的画阁之中,又唤来仆妇斟酒倒茶。直等得那个姑娘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王允方才按捺不住,问道:“你说为我排忧解难,可知我忧在何处,难在何处呢?”
女郎撂下茶盏,温温吞吞地含笑应声:“王大人忧在如今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至于难处呢,便是那贼臣董卓,将欲篡位,朝中文武,无计可施。不过,我有办法。”
看这女郎弱质纤纤,如迎风垂柳,王允不禁又皱了皱眉头,说道:“就凭你?你可知就在前不久十八路诸侯联合讨伐,都没能拿下董卓,你一个女子,能如何……”
“就因为我是女子。”
那女郎终于摘了帷帽,王允不禁眼眶倏瞪——这女子面似玉雕,眉睫似漆,眼如点墨,眼波流转之间皆是妩媚风情,便是比之昔日西施昭君,也毫不失色。
女郎似乎很是满意王允在这一刻的沉默,不等他开口发问,就这样继续说下去:“十八路诸侯久战不胜,就是因为董卓手下义子吕奉先,那人骁勇异常。可是男人嘛……”
说到这里,女郎嗤笑了一声,说道:“不如王大人将我收作义女,先将我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我于中取便,离间他父子分颜,让吕布杀了董卓,以绝大恶。这样,不愁日后没人能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允见她如此平静地诉说着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由得心头一怵,问道:“你就这样甘愿献身?日后若是史书提起,便会骂你是红颜祸水,你也不在意?”
然而,那女郎仍只是笑。
“我知道,如此奸计,非是你们君子所擅长的,如今天道无常,草菅人命,若我能够匡正天道,就算此身化烬,也没什么可惜的。”
“更何况,我之前答应过我的朋友,等到有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再出手。”
女子如此抱负。王允赧然。这才又想到,他还不知道这深夜来访的女郎叫什么名字。
听了他的疑惑后,这女郎再次轻飘飘地笑起来,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道:“你们好像总觉得我要以身殉道了,才会想要问问我的名字。算了,不重要。”
“我叫,貂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灵感了滚回来写一点…我将浅浅地写一下连环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