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站在原地目送着崔有仪的马车绝尘而去,又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叹了口气,准备离去。可谁知道他一转身,就对上了曹操那张笑嘻嘻的脸,他被骇得不轻,下意识抬手擂了曹操一拳,没好气地说道:“我来送崔姑娘,你跟过来干什么?还嫌上次不够丢人?”
曹操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一声,调了调声线后这才搓着手掌回应道:“害。袁本初,我这不是想……哎呀,上次闹出那个事情来,我也有错,当时喝了几杯酒,说话颠三倒四的,得罪了崔姑娘,她走得急,手帕也掉了。我本想还给她来着,这不紧赶慢赶也没来得及嘛。只不过,袁本初,我说你啊。你不会也和你那个草包弟弟一样,对崔姑娘有意思吧?你弟弟也就算了,那家伙还没娶妻,崔姑娘嫁过去可不算委屈,那你呢?你家里的那位,可着实厉害,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的酒宴,还有袁公路能来,都是她的主意。要不然也不能闹这么大去。你要是真喜欢崔姑娘,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哈?曹孟德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袁绍盯着他嗤笑了一声,这才说道,“崔姑娘胆识谋略不输男子,我也是敬她为人,绝无非分之想。倒是你……往后不许再乱说崔姑娘的事情,免得贻人口实,害得她到时候百口莫辩有理说不清。只不过,我可没想过,你竟然也这么关心她。怎么,你也非打她主意不可?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才是好事将近的那个人吧,你家里不是已经开始给你筹备婚事了吗。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到汝南来看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家,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吧?”
“害。”曹操苦笑了一声,“别提了。丁惜玉那姑娘和我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倒是也熟悉,她没什么不好,可我不过是觉得我爹娘给我操心张罗这种事情,太早了些。我再过不久就要去洛阳做官了,这时候攀这门亲事,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哎呀,算了,不提了不提了。袁本初,这次去洛阳,你是打算跟我一同出发吗?你若是想跟我一道走,那到时候你也可以提前几日先来我们这边嘛。我们早些见面,有些东西我便吩咐我家下人一同替你打点了。”
“啊……这个嘛。”提到这件事情,袁绍难得有些嗫嚅,沉默了半晌,他才犹豫着开了口,说道,“阿瞒,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来着,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提起这件事。”
“我会和你一同去洛阳。但我暂时不打算做官了。”
听了袁绍这话,曹操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自觉大概是接够了这道路上车马喧阗带起来的尘沙,这才一把掣住袁绍的衣领,没什么好声气地问道:“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会真的是……”
曹操只把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则被他含在口中好好地咀嚼了一遍,这才被他带着些促狭的笑给吐了出来:“不会吧?方才问起你来,你还不承认。眼下你就别装了吧。你不会真的是为了崔家那姑娘,才这么做的?你真的要在洛阳置办房产,把崔姑娘给养起来?我原以为你也不是这么个色令智昏的人啊,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啧啧……”
“你想到哪里去了?”袁绍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却也不见得他对曹操今日这话有多生气,“我的确是因为崔姑娘的话,但也不全是为了她。你我二人本就是至交好友,今日我将崔姑娘说过的话,再讲给你听也无妨。她是劝我不要入朝为官,只留在洛阳留心朝野动向。那是因为你……”
“这天下不会再好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那被寄予厚望的人,是如何在这泥潭里成功走到岸边的。”
想到崔有仪这番话,袁绍不自觉地便在曹操面前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也想如实相告,说这崔姑娘同也很看重你,你要在朝堂之中走一条属于你的路。
可是,袁绍一想到崔姑娘眸光闪亮着说她很期待曹操那家伙的表现,他那私心便又跟着重了几分。他忍了又忍,这才冲着曹操勉强笑了起来:“崔姑娘说,如今的天下不会再好起来了。至于你,作为朋友,我想着给你一句忠告,如今朝中是那些人的天下,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应该也懂,我不多说什么,只盼着你万事小心便是。”
曹操听了这话,脸上不由得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来,又说道:“害。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愿做官便不做,何苦扯上崔姑娘?左右你还是要去洛阳的。倒不如等你来我家喝喜酒,就干脆住几日,我帮你把东西备好了,总也是要一起去洛阳的嘛。”
曹操说完这话,转身便折返回去,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忘记抬起手来背对着袁绍挥了一挥,就当作是告别了。
曹操说是这么说,但是他向前走着,心里头不由得想着的竟然也是崔有仪这姑娘。
第一次在客馆里见到她,只是席间曹操听他言语不俗,打听了一番才得知这小少爷竟是出身世家名门,打从清河来。而直到后来,曹操才得知,崔有仪哪里是什么清河崔氏的小少爷,而是堂堂正正的二小姐。这让曹操忍不住多看了这姑娘几眼。
崔有仪这几日里总是一副男子扮相,束着腰身,让她更显得几分清瘦来,似乎风一吹,她就会飘远。
这样的姑娘,非要到汝南来做什么?
曹操有意无意地同袁绍打听起崔有仪,可是袁绍只是说,崔有仪此番来汝南,是来见友人的,阴差阳错,才碰见了他们两个人。
至于袁绍说的朋友,又是什么朋友?不会是袁公路那小子吧。
曹操原本也是这样想,又听得袁绍说袁术对这个崔有仪分外青睐,三天两头往清河跑,他本已经坐实了这个揣测,前几日又因为陪着袁绍喝了些酒,便忘了形了,这才出言调侃了几句崔有仪。现在想想她的反应,只有怒,只有恼,却是半点羞怯也无……
打住、打住。你总想着她做什么?
曹操这才猛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一路走来,自己想着的竟都是崔姑娘。
这天下不会再好起来,可是崔姑娘为何只劝袁本初那家伙留在官场?
这件事情让曹操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这想法像是架在他心上的一团火,让他的胸腔如肋骨一般咚咚地响了起来。
就像那日崔有仪愤然离席,却一不小心丢了手帕,被曹操捡了去。那手帕上绣着一角红梅,质地上乘的面料被捏在手里,像是被握在掌中的纤纤玉指,倒是让那时候的曹操跟着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曹操这样想着,像个醉酒的疯子一样涨红了面颊大笑起来,也不管路边的众人是如何向他投来惊诧的目光的,他也只是笑,笑着大步向前走去。
崔姑娘,你既然有意,那我便让你好好看一看,我曹孟德,是如何在这乱世里走下去的。
回到了清河之后,崔有仪竟然又赶上了大雨。就好像是老天爷也跟着拉下脸来,冷着神色用这场下了三天的雨把崔有仪闷在了屋里。崔有仪一时无所事事了起来,只好整日都待在屋里绣花,一边觉着自己也要像着绣在帕子上的绢花一般牢牢扎根在这几日逐渐潮湿起来的空气里了,一边又伴随着这一针一线地穿过来引回去时暗暗想着,曹操那家伙可恨得紧,害得她那日丢了手帕,如今又要从头绣起。
“小姐、三小姐!”秋兰见崔有仪两眼鳏鳏向着窗外望去,心思根本就不在那斜飞的绣花针上,几次险险扎上了自己的指腹,便再也忍不住,一叠声地抱怨起来,“三小姐,您快收收神吧,去了次汝南,怎么把魂儿也跟着丢了呢。”
崔有仪被秋兰这小丫鬟一语中的地说中了心事,不由得面颊一红。
回来了这么些日子,可是她的心总是定不下来。思绪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大圈,到了最后还是又回到了那三个人身上。
袁公路与她相识日久,又得了空便往清河跑,又像献宝一样把好东西往崔家送。难保再过些日子府上的人不会动心,她母亲不会松口。但是前些日子的酒宴上闹出这么些日子来,只怕再见只会尴尬,崔有仪可不想要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至于袁本初,在袁家待的那几日,崔有仪已经见识过了袁家那位刘夫人的厉害,虽说这姑娘这段乔醋吃得莫名其妙,但是崔有仪这几日看来这刘夫人能干得厉害,袁家上下被她打点得井井有条,那日酒宴也是她一手操办,大事小情一概由她承办。崔有仪也难免想到若是这些事宜落在她肩上,只怕她应付不来,若是日后当真与这女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只怕有得罪要受。
那曹孟德呢?听袁绍说,曹孟德这个人尚未娶妻,只不过打小就是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日酒宴上又多有孟浪之举,惹得崔有仪不快。尽管崔有仪说让袁绍帮她多留意一番,但是此时的崔有仪仍不免心下怀疑,这样的人将来真的能如旁人评价的那般成一番大事业吗?
崔有仪又一次想得出了神,这回那根被她捻起的银针彻底偏了路线,直挺挺地扎在了崔有仪的手指上,惹得她压低了声音发出惊叫来。秋兰也被吓了一跳,把正在编着的那条络子扔在床上,一把抓过崔有仪的手检查起来:“我说三小姐,您这从来都拿不动针线的姑娘,这种小事就别劳烦您动手了,您现在分得清花样吗,心恐怕还是丢在汝南不知道给了谁吧?”
秋兰这话带了些刺,想来也是因为崔有仪去汝南时没带着她,回来后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心有不满。而崔有仪呢,被几次戳中的心事,也有些恹恹不乐地站起身来,只觉得面颊上升腾起的温度让她无法在这房中再待下去,她索性摔了手中的帕子,撂下一句有些生硬的话来:“我去看看我娘,你就不必跟着了。”
崔有仪啊崔有仪,你几时也想那等寻常女子一般,思索起这些事情来了?
走出房间的崔有仪,心里是这样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