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文和,不要离开我。
我发疯般地紧搂着身下人,全然不顾这般野蛮粗暴的索取究竟会造成怎样无可挽回的伤痕。我是只受伤的野兽,被他残忍冷静的言语深深地伤害了。倒地的一刻,除了最开始的惊讶,文和从头至尾都面无表情。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令我更加焦躁难耐。重逢时,他分明曾在我面前流泪,即使是那个亲眼见到杀戮也毫不动摇的孩子,也会有软弱的时刻。可如今他甚至没有试图反抗,或许是所剩无几的体力和力量的过于悬殊令他放弃了挣扎。还是说……任凭是谁,都可以这样粗暴地对他么?我恨恨地咬着牙。还远不够,得教他明白自己的立场。感受着身下人瞬间紧绷的躯体,和自唇边溢出压抑着的细小悲鸣。我完全抛弃了理智,开始任凭欲望驰骋。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冷漠的眼神有所动摇,哭泣,然后求饶。我将手指深埋入他的发间,与他耳鬓厮磨,如梦呓般胡言乱语,呢喃着他的名字。这样被扭曲的热情,能否更靠近你封闭的心。文和,文和,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我。
不知过了多久,文和始终没有露出半点我想看到的神情,他黯然的眸子终于紧闭,被咬得发白出血的嘴唇吐息几不可闻,头无力地垂在一边,浸透着汗液的灰发逐渐滑落遮盖了他的面容,像被暴风雨撕扯的树苗。这样也好,既然他拒绝为我敞开心扉,那么他就不需要有任何思想,只需成为被我完全占有的空壳。
这乱世血光杀戮,人心凉薄,只有我们是彼此唯一拥有的真实。所以文和,不要试图逃走。乖乖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
月色和星辰开始一同变淡,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余韵尚未褪去,理智与冷静慢慢回到我身上。文和毫无生气地躺在我身边的黄沙上,成了具破碎无用的泥塑。我站起身,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像不能忍受过于刺眼的光线那般,以手掩面,踉跄着向后退去。这样我的视线连我的心绪一同,都无药可救地堕入黑暗的深渊中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想保护他,可最终的结果都只是伤害他。我无法面对我所做的一切,更无法面对文和。我的心被懊恼,悔恨,愤怒,悲伤交织着充斥,不堪重负地将要爆裂开来,我逃了。远离了这崩溃的一切。这不可能是现实,一定只是个终将会结束的噩梦。梦醒了,文和就还是那个一身白衣在月色下笑容甜美诡谲的孩子。我狠命抓扯着头发,漫无目的地朝远方没命地狂奔。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
弟兄们找到我时已是午后。他们说发现我时如同魔怔,毫无方向地绕着圈步履凌乱,口中还疯狂地自言自语。稍微清醒过来后,我发觉自己竟又犯下不可饶恕的错:我怎能将遍体鳞伤的文和独自一人丢在荒凉的沙漠中央?!我的确是疯魔入心,无药可救了。我用傲慢和残酷的方式占有了他,又将他扔下完全不管他的死活。我根本是只屈服于愤怒与原始欲望的禽兽,李傕啊李傕,你竟然还有脸活,你既无耻又卑鄙,怎么不干脆去死……
我不顾手下阻拦,要折返去寻他。然后我发现自己将牵出去的马忘在了那个营地。回到文和的所在没花费多少时间,因我于癫狂之中不辨方向地胡乱奔跑,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营地的残骸还在,可文和已不在那里,本该栓在原地的马也一同不见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文和骑着我的马,不知往何处去了。我再也无法强撑地跪坐在黄沙地上,不知该感到喜悦还是悲伤:他没有因我而死。可就算他骑着马,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活着走出这沙漠。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这一回文和彻底地离开了我。
离开了我。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与他重逢之前。我照常领着氐人们胡作非为,但我很快感到厌倦。曾经在身旁的人消失了,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会回到没有他的时刻。白天,抢掠中遇见的任何人——无论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还是身无寸银的老幼,我都会亲手将他们全部杀死。我的残暴无情前所未有,连氐人都要侧目。望着副副哀怨的面容在我眼前求饶哭嚎,我充耳不闻,但见张张面孔都晃动着化成那个人,微笑着沉默着冲我挤眉弄眼,嘲笑我的悲哀愚蠢。夜晚,我开始酗酒,辛辣的液体一落肚,便争相从双眼里冒了出来。每一夜,我都定要喝到拥着酒坛不省人事,如此便能拥有无梦的睡眠。我无法忍受梦到文和,梦见他还倚在院门口等我,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不是没有想过去寻他。可每想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逃离我的身边,我便怯懦了。或许,他是对的,待在我身边只会令他遭遇更多危险。为了忘却无望相思之苦,我开始流连声色,那些被我抢夺来,或从烟花之地寻来的男女,无论情愿与否。我无法获得丝毫快感,每到一半,便拔刀将他们的头颅斩下,床笫间一片香艳血腥之景,而我于血泊中失声痛哭。无论触碰过多少人,我始终无法忘记文和肌肤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沾湿我指尖的灼人热度,和他在我身下咬唇竭力压抑□□支离破碎的样子。文和,我中了他的毒。年复一年,这毒愈发渗透入骨,痛彻心扉,他成了我不可触碰的伤痕。我尘霜满面,眉眼尽是葳蕤之气,再不复少年时意气风发之态。
光和七年,当黄巾起义在各地爆发时,为平息这场浩大的叛乱,朝廷手忙脚乱地征召各诸侯起兵勤王,各地趁机拥兵自重。我遣散了手下,加入了西凉军的一支步卒队伍。我只愿化身他人手中利刃,只管杀伐征战,这样我就可以不思考,也再没有任何杂念。我成了众多面目模糊的兵卒中的一员,每场战斗都冲在最前,我舍生忘死,只管奋力厮杀,如同当初对那些落入我手的人一般,杀、杀、杀……我根本不关心敌人是谁,是黄巾军还是趁乱算计他人的诸侯军,手中的戈矛能够将挡在眼前的任何敌人都刺个对穿,胸前简陋的护甲染血连日不干。以前竟没发现,我天生适合沙场。我不怕死,若是能在战场上死于乱箭,或是被大将一枪挑喉,对我而言反而是种解脱。只有在接连的杀戮中,我才能短暂地忘记文和那双锋利的眼眸,那是对淬毒的匕首,能轻易就将我心中的伤口重新割开,鲜血淋漓,碾成齑粉。
我这种豁出性命的战法竟令我军功益盛,从步兵变成了骑兵,升了千夫长,又被编入大将华雄的队伍。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为之效力的是董卓麾下的西凉军。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将军何进和司隶校尉袁绍召董卓带兵进京讨伐十常侍。我终于以董卓手下第一员大将的身份踏入了中原。
洛阳为东汉都城已有二百余年。大军进驻的那天,下起了淅沥的雨。潮湿的水汽氤氲着使得灰黑的古城墙如水墨画般有几分诗意,同兵临城下的森森戈矛形成鲜明对比。我骑着高头大马,列在三军前头,百无聊赖地望那座烟雨朦胧的花城,忽地忆起数年前文和离开我,似乎是想前去洛阳所在的方向。
文和,你会在这座城中吗?若你尚在人世,可还愿意见我?我仰起头,温柔的细雨纷纷落在交睫之处,渗入眼底。于是高耸的城墙在我眼中更加模糊,再不可辨。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就此完结,下卷剧情预告:
明线:丕司马+贾诩(老年) 争夺世子之位明争暗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暗线:李傕×贾诩(青年) 杀王允劫献帝文和乱武;一边爱你,一边复仇。
删改了一些敏感的部分。可能有一些地方用词有些微妙,见谅,不改是发不出来的= =||||